淡烟袅袅,伴着落日桔色的余辉,谢芳初有些恍惚,依稀又似回到家中,自己病了,母亲说,药太苦了,若是先闻了些时味儿再喝便不觉得了,也是这般搬了炉子在门外煲药。
那时每每喝药都要撒娇儿推托,被母亲哄逼不过,便皱着眉头,捏着鼻子,跟赴刑场受大刑般大口大口灌下,接着急急漱口,大颗的蜜饯丢进口中,鼓起腮帮子猛嚼。
门外马蹄声至,夏雪柳惊喜地喊将军,谢芳初没听到,兀自流泪。
祁楚天身上还斜系着穿了独袖的麻布孝衣,也不换,掀起帘子直奔内室,日影西斜,室内晦涩不明,独斜倚着床头的那人一双黑宝石似的瞳仁格外明亮,清盈盈浸在秋水里,眼波楚楚,任是铁石心肠,看了也心疼得骨头软了。
不会安慰人也不懂柔情蜜语,祁楚天把谢芳初揽进怀中,抬手粗鲁地为她拭泪。
他的掌心满是硬茧,这一抹,登时像沙砾在细白的皮扶滚过,谢芳初跟抓破美人脸茶花一般,面上尽是红血丝。
做着法事怎么回来了?谢芳初忘了发火,极意外。
“要是早些成亲,我娘做法事时你就能去了,咱俩就不用分开,这几日我一直想你。”祁楚天闷闷道,把头埋进谢芳初颈窝。
行事粗鲁没章法,说话也没头没尾,要不是从裴远声那里听说了,还不知他说的什么,心思转了转,谢芳初明白过来,他使人回祁府给自己报过讯的,只是话没传到自己耳根。
“裴太医说你中毒了,怎么回事?是那女人害的吗?要不,咱们自己买宅子住,好不好?”祁楚天问,抬起头,稍往后退,扳着谢芳初胳膊定定看她:“那女人心肠歹毒,跟她们一起住防不胜防。”
裴远声真个体贴,怕他一直不回府自己受委屈,给自己找了个中毒之名,又寻了机会透露给祁楚天知,得空见了面得重重谢他。
谁要跟他成亲,自己还在重孝期呢,跟了他,不过是想住进祁府寻机报仇。
谢芳初把祁楚天狠狠推开,倒到床上,面朝里,默默抽泣。
“对不起,是我莽撞了,芳初,咱不用等得他们的承认,自个儿成亲好不?跟你过日子的是我。”祁楚天把手搭到谢芳初肩膀上,把她扳过来,她又往里扭,再扳,再扭,两人较上了劲。
“姓祁的负心汉昨日跟我说侯家什么女人多好多好,芳初,他想让我娶侯家女人,不可能同意咱们成亲的。”祁楚天苦恼,不扳了,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从谢芳初身上攀过去,坐到床里侧看着她。
侯家有一个女儿,庶出的侯元瑶,祁楚天若娶了侯元瑶,三家关系更加牢固,焰势更盛,更不好扳倒了,谢芳初暗暗庆幸自己当日醉仙楼中被祁楚天得了身子后,顺势而为跟着他进了祁府。
只要能报仇,舍了这一身皮肉也值。
心中千回百转,把手伸到枕头底下,那里压着前些日缝出来的逍遥巾,抽了出来甩到祁楚天身上,含嗔带怨瞪他。
“你自己亲手做了要给我的?”祁楚天傻呆呆问,跟捧着至高无上的宝贝似,看了又看,乐得嘴角都要扯到眼尾了。
大傻子!谢芳初暗骂,见他乐,莫名地心情也好了些儿。
“我扎上你看看好看不?”祁楚天拔了束发上的簪子塞给谢芳初,把逍遥巾用上。
谢芳初往日觉得他那根簪子样子古怪,颜色稀奇,只不得近观,借着机会接过来看看,瞟得一眼,不觉愣住。
那簪子竟是随便拿了树枝削的,也没刨光,拿在手里,一圈一圈纹路压进肉里,粗糙的很。
祁楚天见她对那簪子有意思,便给她解说来历。
“我原来有个皇上赐的紫金冠的,德佑四年明澈他老子娘病了,寄信过来,大家伙凑银子给他捎回家,我军饷花光了,就把那冠卖了换成银子给他,随手山里折了根树枝削簪子固定头发,别说,回京后,人家说这是水沉香木,质硬难摧,千金难求,要给我五千两银子买它。”
谢芳初拿到鼻边闻了闻,透凉的奶香味钻入鼻子,跟书上写的水沉香木果是极像。
“我没什么积蓄,皇上赏的都是中看不中用,据说还不能变卖,以后咱们在外置宅子,只能卖它了。”祁楚天笑。
如果把他这根簪子弄没了,他没有银子置宅子,便不能搬离祁府了。
谢芳初暗暗存了心思。
祁楚天系好逍遥巾,从不照镜子的人,跳下床冲到梳妆台前,弯着腰,扭着脸左照右照,美滋滋的刚硬的脸庞笑成一朵花儿。
谢芳初有些失神。
他和侯钰瑜不同,和曹承宗更是一黑一白完全两种人,除了祁姓,他和祁曹侯三家没有关系。
若是那日醉仙楼他没有趁人之威占了自己身子,自己也不至于利用他吧?
“好看吗?”祁楚天像青葱少年,涨红了脸羞涩地问。
很好看!
高大魁梧的身材,古铜色的皮肤,脸庞轮廓方正,眉眼刚棱,虽然不是英俊儒雅之流,然五官英伟,赏心悦目的紧。
谢芳初定定看着,目光从束发渐渐下移,与他的目光在半空中对上,交缠。
祁楚天呼吸粗重,眼里簇烧起火焰,炙热灼人。
不过片刻,跃跃如饿狼。
谢芳初瞪他,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