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帮元琛的母亲给你点东西吧,皇帝说,这是她从前很喜爱的一面玉佩,上头的璎珞还是她自己亲手打的,常年戴着。她去了后,朕留了下来做个念想,如今就送了你吧。
双鱼急忙磕头,说不敢受。
皇上既然赏你,你就收下。徐令说。
双鱼不敢再辞,双手接过了。璎珞年深日久,显出陈旧之色,玉佩却细腻润滑,通体透亮,触手温润,犹如美人之肤。正面两童子笑颜相对,背面镂刻了喜相逢三字。
双鱼叩头拜谢。
皇帝叹了口气,说,上回咱们那盘棋还没下完,朕让徐令留着。你明日要走,原本这会儿和你下完最好。只是朕这身体不顶用了,你这丫头又不肯让朕,朕没精力再和你斗。先放着吧,等下回什么时候有机会,朕精神好了点,再和你走完它吧。
双鱼心里忽地涌出一丝酸楚,却微笑道:臣女必定恭候,随叫随叫。
皇帝点了点头:那就这样说好了。其余事也没了。朕有些累,想眯一会儿。你走吧。
他在徐令的扶持下,慢慢地躺了回去。
双鱼深深叩拜,从跪垫上要起身时,听见榻上的皇帝忽又悠悠地道:“丫头,你是不是一直还在等朕做一件事?”
双鱼心一跳,悄悄抬眼看了过去。
皇帝躺在那里,眼皮依旧合着,神色平淡,仿佛方才那句话,不过是随口而发。
双鱼的心里,确实一直还在等着一件事。
从皇帝发罪己诏,太子被废迁离宫之后,那个多年来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但她原本连设想都觉得是种不可能奢望的期盼,忽然如同被三月春雷唤醒了的惊蛰,一夜之间便苏醒过来。
但这个希望,依然很快便破灭了。
太子是倒了。但皇帝似乎已经彻底忘记了,直到这一刻,她父亲的身上依然还背着那个本不该由他来承担的罪名。
迟迟未至的那个公义,她已经等待了十年。
双鱼沉默着。
“这件事,你再等等吧……”
皇帝翕动嘴唇,用喉咙里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喃喃地说道。
双鱼最后拜了一拜,站了起来,朝外退去。退到门槛前,她停了下来,慢慢转过头,朝里望了一眼。
暮色从那面西窗里斜射而入,透过一面深重屏风,光线便黯淡的近乎影影绰绰了。灯却还未掌起,于是最里的那个角落,显得便朦胧了起来。
皇帝便安静地卧在那里,一只手没有放进被衾,搭在了床沿上。分明已经枯瘦,手背触的分明的青色纵横经络,还有凛冽如同刀斧削凿的骨节。
这便是这位大兴朝在位了三十四年的武帝留给双鱼的最后一个印象。
……
次日,还弥着淡淡薄雾的深秋清早,双鱼和舅父同坐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出了神华门。
舅父在荔县的任期已满,皇帝也准了他的告老。
这一趟离京,双鱼将随舅父一道回范阳老家定居。
范阳是舅父祖籍。范阳卢氏,几百年来,本就曾是名满天下的高华之门。从此种菊东篱,田家桑麻。
朝中许多人都来送卢嵩出京。除了平郡王,还有从前舅父在朝中的许多故交,包括刘伯玉,当然,还有双鱼的伯父沈钰。
沈钰对双鱼的去处有些讪讪,曾提出让双鱼回归沈家。舅父问了声她,见她不语,便婉拒了沈钰的提议。理由是自己身边无女,早将双鱼视为亲女,如今已经舍不得放她回去了。沈钰当年理亏,提出这话,本也没抱指望,不过就是出于套近乎的目的,自然也勉强,今日前来相送,满脸带笑,十分客套,也亏的他脸皮够厚才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卢嵩立于道旁作揖致谢,再三请众人止步归去。挑担进城赶早市的菜农行经,见一群紫袍绶带的达官们围着一个清瘦的青袍老者作揖道别,未免好奇,忍不住也多看了两眼。
送行之人渐渐终于散去。卢嵩上了马车,卢归璞和随行继续相送,行出十余里时,忽听道旁一个声音大喊:“卢大人,暂留步!”
双鱼立刻便辨了出来,这是六福的声音。急忙让车夫停下来,卷起帘子往外张望看去。
他们出行赶早,太阳此时方初升到了树梢。秋日的晨光中,田野上的白雾渐渐散去。路旁一座残破石亭,有两匹马系在了近旁一棵枝杈挂了几枚红彤彤残果的老柿子树上。
一个年轻男子正立在路边。六福跟在侧旁。
那个人,分明竟然就是段元琛!
双鱼呆住了。怔怔望着他朝闻声下了马车、朝他迎过去的卢嵩走来。
他面上带着微笑,目光明亮,迎着犹带深秋露意的晨风快步而来。渐渐走的近了,双鱼看的分明,他的发鬓眉梢处仿佛沾了些被晨雾所润的湿意。也不知道在这里,已经等了多久了。
第38章
段元琛箭步到了近前,双手托起正要向自己下拜的卢嵩,说,听闻老大人今日离京,故来相送,岂敢受老大人的礼。卢嵩被他双手稳稳托住,行不了礼,只好作罢。
老朽致仕归田,不过一田舍翁耳,岂敢劳烦殿下远步至此。卢嵩说。
老大人名重天下,在朝廷为国之重器,在地方为民之所望,一身傲骨,两袖清风,元琛早存敬于心。前些天在郡王府偶遇,惜乎错过当面承听老大人教诲的时机,今日老大人归乡,元琛前来相送,乃是理所当然。
段元琛恭恭敬敬地说道,反而向他一揖至底。
卢嵩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