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跪在蒲团之上的程彰猛的睁开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回头。
程旭的声音太过高亢,且他叫完了之后也不管弟弟,立刻就冲到了谢弦面前:“娘……我是阿旭啊!”仿佛是生怕谢弦认不出他一般,他兴奋的语无伦次:“我是阿旭阿旭啊娘……”
谢弦眸中恍惚了一下,似乎很难把眼前身形修长挺拔的年轻人与七岁的程旭联系到一起:“阿旭啊……”她仿若叹息一般,缓缓伸出手,试探性的摸到了程旭的脸上。
程旭开心极了,将自己的脸使劲往谢弦的掌心里蹭了蹭,还是小时候的感觉,母亲的手永远是干燥粗砺的,带着常年练武的茧子,让人安心又踏实。
程智远远看着,一步也挪不动了。
穆原站在他身侧,悄悄往后挪了几步,急切的寻找能躲避的地方,内心呼号:完蛋了干娘居然杀过来了?!
——她现在忙着母子重逢,等忙完这一茬肯定是要找我算帐的!
比起程旭的兴奋激动,眸中泛泪,程智的呆若木鸡,方才转过头来的程彰也好不到哪里去。
程彰与谢弦分别了十六年,无数次想过重逢的场景,乍然听闻她不在人世,似一记闷雷砸在头上,只觉摧肝裂胆,世路茫茫,竟然有几分不知归于何处。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数日,才将谢弦不在人世的消息深深的压在心底。
好容易打起精神为她做一场法事,满殿和尚念经,她却在香烟缭绕之中漫步而来,这一惊非同小可,连见惯了生死的程大将军都面色大变。
“阿……阿弦……”
他霍然起身,浑似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梦游一般朝着谢弦所立之处而来,连程旭那么大个人都被他无视,直站在了谢弦面前,随意将蹭着谢弦恨不得回到七岁的程旭一把推过去,只觉得喉咙干涸,语不成句,良久才吐出一句话:“阿弦……你还活着?”
程旭对老头子不满之极,满腹欣喜都化作了尖酸刻薄:“爹你眼神没问题吧?”娘都站在你面前了,你居然说这种傻话!
谢弦方才亦有几分失态,心潮起伏不定,但随着程彰这句话,到底归于冷静,目光立刻在殿内扫了一圈:“谢羽呢?”
“谢……谢羽?”程彰多日猜测成真,只觉得满心苦涩,方才瞧见谢弦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此刻被兜头淋了一盆冰水下来,到底清醒了。
“阿羽……她姓谢?她是我们的女儿?”他自嘲一笑:“我应该早就认出来的……”
谢弦从长安到郦山行宫,问了行宫守卫,说是周王与程大将军前往石瓮寺,问及谢羽,守卫眉飞舞色,将谢羽在猎苑射杀野猪的事迹讲的活灵活现,倒好似自己亲历一般,谢弦这才赶了过来。
谢弦无决与程彰多做纠缠,她看到程智身边站着的穆原,沉声道:“阿原,你过来。”目光忽的回到了程智面上,定住了。
“阿……阿智?”
程智却不似程旭一般心无芥蒂,他缓缓露出个冷静到极致的笑容:“我是程智。”内心却有个哭号的小孩,仿佛多年前在梦中醒来,幽州城冷冷的月光照进窗外,他抱着被子哭泣,一遍遍喊着娘。
喊的次数太多,却永远得不到回应。
谢弦当年离开之时,五岁的他无数次哭着从梦中醒来,喊着要娘,却再也没得到过谢弦的消息。谢弦一去不回头,程旭每次提起她,总是充满了思念之情,而程智却不知不觉间,心里积攒起了求而不得的恨意。
——当娘的但凡有一点责任心,又何至于抛下幼子而去?!
这些,谢弦通通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自己走了很远的路,才能忍着不回头去看,在她不曾参与的过去,程旭与程智都变了模样。
“阿智,也已经长大了。”
程彰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率先走出正殿:“阿弦,我们谈一谈。”
谢弦深深凝望了程智一眼,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倔强之意。忽尔温柔一笑,便转头跟着程彰而去了。
殿内僧人诵经声不绝,夏阳大步跨进去,揪着穆原的耳朵将他拉了出来,一直走到远离正殿的地方,才喝道:“胆子大了啊,敢拐着阿羽来长安?!”
穆原很是冤枉:“夏姑姑,真的不是我!”是周王那个病秧子啊!
☆、第40章
第四十章
冬日的石瓮寺香客极少,只因魏帝带群臣骊山行猎,骊山周围禁止百姓出入,才解禁没两日,许多百姓都不曾前来进香。
程彰与谢弦沿着寺内的路往僻静处而去,二人分别经年,各自经历皆可成书,但并肩而行,却沉默而疏离。
直到寻得一处供游客歇脚的亭子,程彰率先要进去,谢弦却侧耳细听,随手从亭子石栏之上拿起一块鹅卵石把玩。也不知道是哪位游客所带的顽童从谷中溪水处拾得,玩完了随手丢在此处。
程彰听得她停步不前,扭头看时,但见她唇边带着温柔笑意,手中正把玩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鹅卵石,听声辨位,看也不看便朝着身后某一处林间扔了过去,紧跟着听到一声惨叫。
“谢小猴,你还不给我出来?”
这还是小时候谢羽学箭之时,春和跟夏阳的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