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梵的噩梦似乎没那么密集了。亚兰蒂尔注意到夜里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响动在逐步减少,平时的抗拒举动以及孤僻独处的倾向也好了很多。他好像重新找到了某种平衡,逐渐停止了自我挣扎,但是他表露出来的情绪还是太少。当亚兰蒂尔说话或者弹琴的时候,他呈现出的仍然是一片令人无法乐观的空白,仿佛他的灵魂只是暂时醒了一下,又再次沉入昏睡。尽管比三个月前多些活力,但太过微弱,不足以令他整个人有多少改变。
那个星期五的上午,莱丝丽按照惯例出去采买,回来的时候,她说戴芬通过亚兰蒂尔的父亲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陆军和党卫军之间发生了一次纠纷,起因是秘密警察盯上了一位曾为陆军军部效劳,但最近已经退休的老医生。他们逮捕了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因为他们是犹太人,医生向军部求助,但很快他自己也被帝国保安总署的人带走,隔离审查。
陆军出面交涉,但仍然用了三天时间才使医生本人被释放,他的家眷则更加难办,那位名叫贝特里的医生不得不拿出大部分财产,才换取了举家迁往国外的通行证。这件事之所以引起关注,是因为陆军和党卫军双方介入的级别都相当高,逮捕的命令是希姆莱的副手海德里希发出的,陆军这边则由艾伯尔将军亲自斡旋。
“那位医生是姓贝特里吗?”亚兰蒂尔问道。
“我听到的是这个名字。”莱丝丽说,“为了这件事,两边到现在还□□味十足,虽然他们本来就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亚兰蒂尔沉默了很久。贝特里医生只是想过上安静的日子而已,他还能去苏格兰钓鱼吗?好在他到底还是脱身了。秘密警察为什么要逮捕他呢,在被审讯的七十二小时里,他们又从他口中得到了什么?
答案并不难推想,这次冲突不是为了面子,双方在意的都是那个实质性的问题。希姆莱和他手下的气焰比几个月前更嚣张,表现得也更露骨,形势还没到恶化的程度,但是已经在朝这个方向发展了。
希姆莱手里应该没有李默梵三年多来在医院的病情资料,他们想从贝特里医生身上补足这一块情报。
晚上他照常弹琴,最近他经常弹得是教堂里做弥撒和唱赞美诗的曲子,音乐在房间里流转,宁静中带着温柔的喜悦,有种近乎透明的圣洁感。李默梵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着,膝盖上抱着圆圆的小p。他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毛线衫,头发蓬松而乌亮,有点长了,壁炉的火光为他的脸庞增添了几分生气。是的,他很漂亮,她不止一次在日记里提到过,那会儿他大概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现在却成了苍白的人偶。
亚兰蒂尔向他讲起圣歌的含义,歌词深深地表达对耶和华的爱与崇敬:
我将追随您
我的爱无法衡量
高于峻峭的群山
深于蔚蓝的海洋
生与死仅隔一线
无论生死
我永远赞美您
终将回到您的身边
在圣光的照耀与佑护下
归于恒久的安宁
讲完后,他从钢琴边起身,坐到沙发上李的身侧,说道:“每个人都渴望救赎,因为生活里有很多的痛苦和罪恶,所以久远以来,人们到教堂去祈祷、忏悔,好让心灵得到洗涤,带来j-i,ng神上的解脱,相当于一种心理治疗。当然,信仰没有这么简单,很多时候它超越生存的意义。这些年来,我在做心理医生,我愈来愈感到,从承受痛苦的角度上讲,每个人在出生时都是差不多的,没有谁的神经特别坚强,天生能挺住比别人多很多的打击或折磨,酷刑能让所有人崩溃,心理的攻击和控制带来的伤害对每个人来说也都是类似的。人类在这些领域有很多深入透彻的研究。比如说,每个国家的情报机关都热衷于探索怎样通过种种手段来从j-i,ng神上攻破一个人,让他最终连自己的灵魂也出卖给他们,只求不再受折磨。”
“当我这么对别人说的时候,很多人反驳我,因为在同样的伤害面前,有的人崩溃了,疯了,有的人选择自杀,有人选择背叛,而有的人最终挺住,反应是完全不同的。但我对他们说,那是因为人们在成长和经历中得到的j-i,ng神能量不同,自我恢复的方式也不同。人的身体和j-i,ng神在出生后同时成长,食物和水带来身体需要的基本营养,而对j-i,ng神的滋养是多方面的,阳光、音乐、玩具,书籍、宗教,所有正面的源泉,每个年龄的需要都不同。比如在最小的时候,婴儿想要的是父母的拥抱和呵护。”
“在行医的过程中,我发现最好的j-i,ng神能量是亲近的人给予的感情,爱、信任、期待,甚至请求,这些都具有治愈心理创伤的效果。另外,缓解伤害需要发泄,比如,倾诉、哭泣、抱怨,甚至报复。总之,把负面情绪排解出来,不要留在心里。”他说得很慢,李默梵一动不动地待在他身边,空洞的神情里有一丝轻微的困惑。
“我不该和你说这么多理论。”亚兰蒂尔对他微笑了一下,作为安抚,“但我相信你能听懂。前些天,莱丝丽和我说,她觉得你还能有机会好起来是一件超乎寻常,值得庆幸的事。你遇到了那么多恐怖的手段,换了别人早已彻底完蛋。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是什么力量使你和现实还保留着一丝联系,对生命还感到眷恋,不能放弃,那是你仅剩的生机,我得把它找出来。”
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