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胜了理智,于是他翻过这一页,继续看下去。中间有几张纸被人撕破了,再往后翻几页,又有语焉不详的一段话。
“那个人把我妈抢来了,却又抛弃她,他让我出生了,却又不管我!我有父亲吗?我还不如没有父亲!”
字迹凌乱,力透纸背,看得出写下这句话的人当时正是心烦意乱。
“这家房东先生去世了,我看房东的女儿就像在看自己。不过她比我幸运,至少她的父亲还给她留下一个家,一座房子。可是我呢,我和妈连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妈说要带我去找那个人,我觉得很可厌,可是我没办法说服她。虽然她不说,但是我知道从老家带来的钱快花光了。有一个老家来的人,曾经是那个人的属下,他告诉我们,那个人现在住在鹿城租界的大洋房里。妈很高兴,她越发下定决心要去找那个人。她说我应该和那个人生活在一起。但是我知道不可能的,有雪姨在,他能丢下我和妈一次,也会丢下第二次。难道我们还要像癞皮狗一样一次一次地赖着他吗?”
接下来记录的是一些无意义的心情,满纸充斥着苦闷和痛苦。何书桓还想在继续翻,却发现后面没有任何内容了,剩下的都是空白页。
他在脑海中搜寻前任租客的样子,他们曾经在姚先生的葬礼上,短暂见过一次。那是一对很安静的母女,女儿梳着两根麻花辫,低着头,很沉默,几乎从不说话。
这是何书桓脑海中仅残留的印象,但是看完这本日记本,他突然能够理解她了,能够明白她了,如果她生活在一个正常的家庭中,有一对关爱她的父母,也许她也会像其他女孩一样笑容明媚,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零花钱不够,不能买大新百货新出的漂亮帽子。
或者她还能像姚纤纤一样,虽然日子过得有几分艰难,但是却拥有强大的生命力,不惧怕任何的挫折。
像一个素未谋面的笔友,何书桓突然单方面深入了一个女孩的内心,他知道了她最深刻的秘密,便对她产生了最大的好奇和同理心。
“书桓,你在看什么?”杜桓愣了一下,回过神连忙把日记本收到抽屉里。
杜飞在他对面坐下,一脸笑嘻嘻地问:“晚上你有空吗?帮我洗几张照片。”
“你又把自己的工作推给我,那你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何书桓眉头一皱问道。
杜飞摸了摸鼻子,没话找话地飞快站起来说道:“是好朋友就帮帮忙!就这么说定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去看何书桓的表情,脚下飞快地溜走了。何书桓拿着手上的相机,只剩一脸哭笑不得。
……
李嬷嬷从外头提着一袋米回来,站在院子里喘气,对姚太太抱怨道:“街上的米铺又涨价了!这样下去可不得了。”
“白菜也涨价了吗?”姚太太微蹙眉细问道。
“那倒没有,谁家没有白菜帮子,这种贱物不值几个钱,涨也涨不到哪去。”
“那就好。”
“那也不能光吃菜,孩子们都正长身体……”
一主一仆又犯起愁来。
报纸上关于南北局势的报道越来越多,甚至有作者写文章互相攻伐出几分火药味来。政府的态度也越来越微妙,到南方军队宣布划九州江而治,组建新政府任命新官员,北方彻底慌了,更乱了起来。许多心思灵活的人看出苗头,纷纷举家南下。
鹿城日报的主编,趁机写信一再邀请韩秀儿南下,韩秀儿几经犹豫,处理了家中的财务又了结了官司,不再有其他挂碍便干脆收拾行囊,轻装简行地离开了青城。
韩秀儿没有同姚纤纤辞行,只是让王梦涛转交了一封信给她,信上留了鹿城日报的地址,让她有机会便来找她。韩秀儿实在不喜欢分别的场景,就不亲自来道别了。
王梦涛苦笑:“秀儿姐一向是这种潇洒地作风,来去总是匆匆,行事经常让人十分意外。她最讨厌别人做事黏黏糊糊了。”
姚纤纤微微一笑,深有同感地点头。
想起最近纷乱的局势,姚纤纤莫名记起张鹤白曾经的郑重提醒,不禁抬头问他:“你家如今的处境是不是有些困难?”
王梦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摇了摇头。
“困难倒不至于。有时候我真搞不懂政治这种东西……”他话中有未尽之意,都化作无限的叹息。
“不过生活还是得继续,不管是哭还是笑,总得过完这一天。”王梦涛露出轻松的笑来,故作无奈地耸耸肩。
看他还会自我调侃,姚纤纤便放心了,也许局势还尚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他变魔术般拿出一个盖着棉布的小篮筐,放在桌上。姚纤纤好奇地抬眸看他。
他故作高深道:“上次听你说簌簌喜欢小白狗,刚好我妈养的狗最近生了几只白色的小狗,颜色如雪十分漂亮,我想你肯定也会喜欢的,便带了一只过来。”
姚纤纤掀开篮子上的棉布,往里瞧。浑身洁白没有一丝杂质的小狗乖巧地卧在小窝里,发现姚纤纤的动作,温润的黑眼睛瞅了她一眼。
姚纤纤伸手碰了碰它的头,它便拿鼻尖追着她的手指头不停嗅。
“它是不是肚子饿了?”姚纤纤满脸兴趣地问道。
王梦涛显然也不懂,一下子被问倒了。姚纤纤看着他窘迫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你就这么把它送给簌簌养,我怕她养不好呢!不然你还是带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