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是三月初九,路上耽搁了两三天,扎营是十二,同图门宝音纠缠两日,她生辰就到了。
要是生在贫苦人家,女子生辰意义不大,许多人一辈子就能用上两回,一来说亲之前合八字,二来身故之后做法事。宝珠命好,富察家属满洲八大姓,在满人统治下他们顶顶富贵。每一年生辰,宝珠都能收到父兄寻来的稀奇玩意儿,他们关上门还会置办两桌,再加上头年大婚就在她生辰当日,宝珠心里隐隐期待着这一天,希望胤禟能给她一个惊喜。
头天夜里她就等着盼着,之后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日早间醒来已不见胤禟,她装作不经意问天冬,得回复说:“爷起得早,出去之前吩咐奴婢莫吵着福晋。”
话里的体贴像温泉水汩汩溢出,本该叫她周身都暖洋洋的,整个人深陷在幸福之中。
事实却不是那样。
宝珠很不高兴,自家爷竟然忘了,忘了头年今天他们身着吉服拜过天地,忘了这日是她生辰。
这种事也不能同丫鬟抱怨,她就憋着生起闷气来,早膳没用两口,午膳也吃不下。胤禟回来就听说福晋胃口不好,问过才知道她连牛奶炖蛋也吃不下,这一整天只沾了点茶水,胤禟急坏了,从赵百福手里接过食盒,掀开毡门就进了帐内。
宝珠抱着灰妞坐在榻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给狼崽子顺着毛,她听见门口有动静,抬眼一瞥,发现是胤禟,也没起身相迎,而是懒洋洋招呼说:“哟,这么早,爷就回来了。”
本来就感觉不妙,这会儿猜想得到了完美证实,胤禟赶紧坐到宝珠身边去,他揭开盒盖捧出一碗卧着鸡蛋的面条,看宝珠还在给狼崽顺毛,压根没打算伸手,他也不恼,仔细端到身前来,挑起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宝珠看了看瓷碗里的面条,说没胃口。
胤禟早先已经料想到会这样,他将面放回去,又把面碗放回食盒里头,叹口气,将宝珠箍进怀中。
“丫鬟说,你一整天都没吃什么。”
“不饿。”
“哪怕不饿也用一些。”
“吃不下。”
说着,她侧了侧身,拿莹白细嫩的食指去戳胤禟胸膛,很有发泄的意味。
胤禟握住她作乱的手。
“在闹什么脾气?”
宝珠瞪他。
胤禟又道:“先把面吃了,待会儿再慢慢说,乖啊。”
宝珠牙根都痒,恨不得咬死他,胤禟这才认命的贴在她耳边:“好福晋,你吃一口也好,为这碗面,爷在膳房熏了一天,方才借十弟的地方换过衣裳才敢回来。”
方才还在闹脾气,听得这话她就再也闹不起来。心跳快得像鸣鼓,脸上满是热气,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宝珠愣了一会儿,然后期待的抬起头来看他,胤禟本就有些不好意思,在这样的注视下,他没挺过两息,就狼狈的别开脸。他故作镇定将面碗端回来,再一次送到宝珠面前,宝珠稀里糊涂接过,稀里糊涂吃了一口。
说真的,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面,味道偏淡,粗细不一,劲道也不怎么够,再加上从做好到现在已经耽误不少时间,口感下滑很多。
但是这都不是问题,只要想着这是胤禟亲手做的,她就觉得哪怕碗里装着砒霜,那也是珍馐佳肴。
宝珠闷头乖乖巧巧吃着,吃了几口,她抬头瞄胤禟一眼,不多会儿又瞄一眼。
胤禟觉得好笑,问她在看什么,宝珠仔细咀嚼之后将嘴里的面条咽下,然后才回说:“孔夫子说,君子远庖厨,这真是爷亲手做的?皇阿玛没削你?”
虽然早知道福晋对四书五经半点没有涉猎,挂在嘴边那几句都是听来的,这会儿他还是长见识了。
他伸手捏捏宝珠红润好看的耳珠,轻笑道:“君子远庖厨出自《礼记》,原句是‘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意思是,但凡有血气的东西你都不要去杀它,推崇不忍之心,哪像福晋所说?”
宝珠听得一愣一愣。
哦,是这样吗?君子远庖厨是让人别造杀孽?
她偏着头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就点点头:“爷说是,那就是吧,怎么想起亲手做面条给我?”
胤禟在宝珠嘴角亲了亲,宝珠偏着头想让开,咕哝说别闹,一嘴汤汤水水你也亲得下去。胤禟就闷笑起来:“福晋哪怕打泥坑里滚过,爷也照亲不误。”
听得这话,宝珠就着嘴上的油往他脸上盖个印,又道:“别转移话题,问你呢,为什么做这个?”
胤禟捧着她白皙粉嫩的脸,反问道:“不若福晋先说,你在闹什么脾气?”
那怎么说出口?宝珠气得想揍他,胤禟又说:“就是你想的那样,做这个自然是为福晋贺芳辰。”
想到自个儿闹了一天脾气,敢情全是多余,宝珠就不由得臊红了脸,她接着啃面条,看那架势,是把面条当胤禟在啃呢。
她吃了个七分饱,就把面碗放下。胤禟这才彻底安心,端来茶水给她漱口,又拿手帕替她擦嘴,都收拾好了,在她红润润的樱唇上亲了亲。
“福晋方才是在同爷闹脾气?以为爷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宝珠把脸埋在他颈边,不应声。
胤禟也没指望听到回答,他轻笑一声,自顾自说:“忘记什么也不会忘记福晋芳辰,好福晋你这么误会爷。”
宝珠蹭了蹭脑袋,还是不应。
胤禟真不知道消停二字怎么写,又道:“心好痛,心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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