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要回府省亲, 无人管束于他, 故此格外放纵起来, 趁着眼下又是元宵佳节尽往姐妹们跟前凑。
贾府里早就有宫里太监并工部官员来回数次看过陈设方向,安排关防驻跸,种种仪注不一。客人们且不论,主家从上到下整整一夜未曾安歇。到得十五这一日五鼓时分,自贾母起往下凡有爵者, 无论男女,皆按品级穿了大衣裳,又上了大妆,站在先前大太监勘界好的地方直等到未时,站得老太太两股战战方又有太监骑了马来道是时辰尚早,娘娘少不得要领了宫宴请了旨意才能从凤藻宫动身出来。凤姐便劝了贾母先回殿中坐下缓一缓,自己仍守在前头等着。
宝钗、宝琴并黛玉同贾家其他女孩子守在一处,林如海和薛蟠因是外臣故此不必觐见,只远远地全个礼便罢了,因此最为清闲。宝琴年纪小,黛玉身子弱,宝钗便叫莺儿去抱了垫子褥子来塞给二人道:“你们且靠着丫头迷糊一会子,熬狠了明儿一个个都要灌那苦药汁子。”说着听外头下人来报说是太监一说娘娘赶早也得戌时才能由宫里动身,且还早着呢,姑娘们立刻散了。宝钗又和宝琴扶了薛太太,小心喊上黛玉回梨香院蒙头就睡,这一觉补到下晌儿了才醒过来。
宝钗身边的莺儿、黛玉身边的雪雁,并给了宝琴做大丫鬟的画眉数着时辰去了大厨房,备上好克化的粥食软点服侍着自己主子各自用过不提。刚用罢饭食就听说时辰差不多,已有娘娘仪仗前头的小太监跑过来报信儿了,这才重新上妆,整理衣物去早间呆着的地方继续等。
这时节人都不爱说话,生怕说了不合适或是不吉利的惹祸上身,是以贾家上下大小除下人往来禀报消息外寂然无声。薛家和林家皆是客,只消停站在后头远远的看,少顷有婆子来报,说是外间已有十来个太监拍着巴掌跑过来,娘娘舆驾且不远了。紧跟着贾母传话命女眷皆随其在大门外迎接,三位姑娘互相扶持了跟在贾家姑娘后面列队走着,临行宝钗又多交代了跟着薛太太的丫头几句,生怕老娘累出个好歹。
此时天已黑了,为着这贤德妃娘娘省亲,贾家合族从十五后半夜一气儿熬到了十六前半夜,这才等来了正主儿。姑娘们跟在贾母身后俱低头互相换眼色,谁也不敢出声儿,只见一会儿一趟、一会儿一趟太监宫女们顺着外头叫帷幕挡严的街巷走进来,这些人手里或打了各色旌旗,或提了焚着御香的销金提炉;紧接着又是冠袍带履的力士撑了曲柄七凤黄金伞,一队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等物之类过完,最后头方是八个太监抬着的一顶金顶金黄绣凤板舆。至此贾母忙率众女下跪恭迎,等那板舆抬过一半去忙有太监飞跑来扶起贾母并邢、王两位夫人。
这日贾家正门大开,那板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早就备好的院落门前,待礼仪完备,再抬舆入门,太监、力士等俱各散去,只有女官数名引了元春入室更衣。少顷元春更衣毕而复出,只见这满园各色花灯熠熠生辉,皆由纱玲扎成,精致非常,抬首又见上有一匾灯,书云“体仁沐德”四字,此处方是省亲园子的正门。且不说这园子到底布置得如何豪奢,只树枝上扎出的花儿叶儿所费之绸缎便耗去薛家绸缎庄子半个库,其他亭台楼阁山石花木曲折流水之类更不必一一赘述。
当初此园大成之时,贾政亲同清客先生们领了宝玉进来题跋,为试宝玉才情少不得处处都让他拟了一两个名儿出来,因着元春待宝玉虽为姐弟实则情同母子,索性便将儿子拙作题了上去讨女儿欢心。元春下舆登舟,一带碧水映着两岸流光溢彩,舟临内案,复弃舟上舆,这才算是真进到园子内里。待众人拥簇着贤德妃娘娘进了正殿,又是好一通君臣礼节,先是贾赦、贾政于月台下略走了个过场,后有太监便请了荣国太君及女眷等自升月台上排了等着唱名儿。这一出完事儿后众人又服侍了娘娘入省亲车架出园去了贾母所住之正院,进了此处元春方可与家人稍稍亲近两分。
先是请了贾家本家的内眷进去,薛太太带着宝钗宝琴并黛玉排在外间垂手默立,贾家东西两府掌家执事人丁俱在外间排列整齐了磕头行礼,又有媳妇子们领了众丫鬟礼毕。元春坐了主位一一看过家人,忽想起祖母信中提过的几位客居姑娘忙问道:“薛姨妈、两位薛姑娘并林姑娘因何不见?”王夫人启曰:“外眷无职,无诏未敢擅入。”贾妃听过即命“快请”,宝钗等人这才进了内室。薛太太本欲行国礼,亦命免过,元春赐了坐,看着宝钗笑道:“上次还在宫里见你,想着今后到底也有个亲戚在身边,没想后头皇后娘娘慈悲,不舍你骨肉分离仍赐了还家,到这时再见姐妹们别有一份滋味了。”又笑着问过宝琴黛玉,合掌赞了几赞,那些随来的依仗并元春身边的丫鬟女官贾府自安排了专人宽待,这边元春方才与祖母、母亲并姐妹们深叙些离别情景及家务私情。
复又有贾政至帘外文安,父女互相勉励几句,又捎带着赞了宝玉几句便问道:“宝玉为何不进见?”贾母乃启:“无喻,外男不敢擅入。”黛玉远远儿听见这话把头又压了压,宝钗悄悄轻拍她一下,就听贾妃命小太监跑出去引了宝玉进来,姐弟相见跟母子似的,元春只把宝玉揽在怀里摩挲头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