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邦瞄了一眼那炭盆,便道,“适才崔先生来过,你又和他吵了?”
李永邦一提这个就来气:“我与他皆是男儿,公事上有分歧实属自然,他一有不称心的就上这里来告状算什么意思。”
上官露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他也没跟我说什么,无非就是让我劝劝你,早些做决定,虽然我也搞不清楚他要你决定什么。”
李永邦将她领回屋,道:“他要我将高绥一举歼灭,不留一个活口。”
上官露一怔:“这不像是崔先生的风格,他……”上官露默然垂首,顿了很久才抬起头道,“他向来是个温和的人。”
李永邦轻哼了一声:“看来你对他了解的还不够深。对了……”李永邦任由下人替他抹干净了手,斟了杯水喝完后,道,“我也有话对你说。”
上官露‘嗯’了一声,狐疑的望着他。
李永邦艰难的启齿道:“我,我知道崔庭筠想什么,他是怕高绥人死灰复燃,过几年再滋扰边境,又生出事端,所以才急着一网打尽。我可以理解,但是……”他深吸了口气,“作为天机营的尊主那么久,崔庭筠在朝中很有些威望,他起一个头,底下的朝臣附和的不少,我担心连翘,只要能保住连翘一个,其他的条件我都应允。”
上官露好整以暇的听完后道:“殿下的意思是,要我去和他谈?”
李永邦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嗯,可以吗?他,应该会听你的。”
“好。”上官露一口答应。
李永邦猛的抬头看着她,只见上官露笑颜如花,“可我不能给殿下什么保证,我可以去向崔先生讨价还价,但他答应不答应,我真的不知道。”
李永邦高兴道:“不妨一试,只要你愿意帮我就好……”
上官露笑笑,没等他把话说话,就嚷着腰酸,人乏了,李永邦立刻知情识趣的退到了偏殿去。
再接着,李永邦的脸突然变得模糊,是因为狰狞而模糊。
他举起大手朝她而来,狠狠的一个耳光,将她掀翻在地,就像今天一样。
是的,今天。
上官露幽幽的睁开眼,看到凝香正半坐在她的床榻前,守着她,便问:“什么时候了?”
“子时了,娘娘。”凝香担忧的望着她。
“子时……”上官露喃喃道,“竟然只有子时。”
“发生了那么多事,那么多……那么多的事,多到我以为我会长睡不醒,结果却只过去了两个时辰而已。”上官露望着顶上的龙凤合玺彩画唏嘘道。
凝香红着眼:“娘娘福泽深厚,怎么能长睡不醒呢!切不可说气馁的话,瞧,陛下这不给您送凤冠袆衣来了嘛!娘娘,太皇太后和陛下已经下旨封您为皇后,晓谕六宫。呆会儿未央宫的登基大典,娘娘要陪伴君侧,还请娘娘受累撑着点儿。”凝香说到这里,轻声啜泣道,“婢子知道娘娘身子不适,但娘娘放心,女医官一直没离开过,时不时的来看娘娘,确定娘娘的身体已无大碍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上官露都没听进去,她的耳膜被李永邦的吼声震的嗡嗡嗡的,也有可能是被他打得。反正她头脑一片混乱,只记得自己杀了连翘。在一个朗朗乾坤的大白天,她乘坐了王府的马车,带着李永邦满心的希望,抵达崔府,并没有像她对李永邦承诺的那样,去和崔庭筠说情,反而是让崔庭筠执行绝杀令。
想到此,她突然心痛,泪水顺着眼角汩汩的滑落,呢喃道:“凝香,凝香,你再让我躺一会儿,就一会儿,行吗?这些年,我都没有梦见过他,一次都没有,是我害了他,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我刚愎自用,非要他杀了连翘,也许他不会落到如此结局。我也只有在梦里才能见见他了。求求你,求你让我再歇一会儿……我想见见他。”她闭上眼,试图回到刚才的梦境,从崔庭筠开始,然而最先出现在脑海里的是金色的火苗,那是从李永邦双眼射出来的愤怒的火焰,也是她在园中赏花时脚边的一盆炭哔剥迸出的火星——就是这盆炭让李永邦洞察了先机。
彼时已是秋天了,她自问生一盆炭不为过,谁知道巧玲在烧连翘的来信时手脚不干净,没待全部烧完就跑去先干别的活计,结果被李永邦发现了未燃尽的断语残句,着急的甚至都来不及向她兴师问罪,就加派人马去营救连翘,路上几番和崔庭筠的杀手相逢,逼得李永邦只得亲自出马,去了一趟乌溪,只是到的时候连翘已经死了。
死在了大战临时搭建的营帐里,居然还身穿盔甲。
简陋的帐篷里满地都是她写的书信,有用墨写的,到后来就是用血写,向他求救,向他求情,代叛军投诚示降。
她一直在等他的回音,他是连翘唯一的希望,不是复国的希望,而是保命的希望,李永邦却远在京畿被瞒的滴水不漏,全拜他那个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大妃所赐。
那时跟随李永邦的将士无一不见到了李永邦悔恨的泪水,他抱着连翘的尸体哭的伤心欲绝,久久不肯撒手,因为他看到了连翘临死之前只能靠吃树根草皮果腹来维持生命,但杀手们还不放过她,竟然将她的肚子剖开一个大洞,于是满地鲜血,肠穿肚烂,胃部里残余的零星的野草清晰可见。
李永邦心痛至悲愤,人都已经死了,被他们杀了,为什么还要剖肠挖肚?
他赤红着双目,双手牢牢握拳:一定是为了孩子!一定!
他们要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