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小王爷短短数日之内沦为一个孤儿,饶是宣成帝对他百般宠爱,也总是有疏忽的时候。因而都传闻说这个小王爷自小便是个爱闹腾的性子,行事乖张无理。
乖张无理,这四个词,实在和他眼前的董绯联系不起来。不过他举手投足间的雍容却是不像是能在市井之中生出来的。
“六年前湘文王自请贬为庶人,为什么?”
董绯猜到了他会问这个,这也是很多人都不理解的地方。以董绯的身份地位,就算深居皇宫一事无成,也不会为生记c,ao劳,像现在一样忙碌。可是六年之前在那件事之后,一向不理朝政的湘文王却自请贬为庶人,要了一座罪人的宅子,从此销声匿迹。
那所谓罪人,便是前一位丞相宗泉。当今的丞相屈玉,便是他的得意门生。宗泉一生,除了政绩辉煌,更令人称赞不已的,便是他对于人才的挖掘与培养,他一生,有三个弟子,第一个弟子,便是那抱得美人归的状元郎,当年一首《思羞赋》轰动满金陵,才华自是不必多说;另外一位屈玉,继位之前虽默默无名,然一年之内,展现出来的办事的能力,遇事的果断都让人大为称赞。
不过,真正令屈玉坐稳丞相之位的却是六年前的宗府巨变。
谁都没有想到,宗府貌似忠良,却安自包藏祸心。宣成帝突然病倒之际,阻碍着人心惶惶之际,镇守着北关的大皇子梁显却突然带兵马包围了皇城。
就在这危急的时刻,一直在大殿之上沉默寡言的屈玉却站了出来,自请带人杀出重围。
屈玉不会武功,却硬是一兵未损搬来了最近的禁军,制止了这场□□。梁显入狱,撞柱自尽,刑部越是调查,越是胆战心惊,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们想都不曾想的人。最后在梁显府上找出了盖有宗氏族印的密函之后,再也没有哪位大臣有勇气站出来为宗泉辩解一二。
大皇子是宗泉的第三位弟子,或许这一切一开始就是想的太美好呢。
皇帝的脸上是从没有过的与失望,大殿之上一片寂静,良久之后,他们听见:
“宗氏包藏祸心,意图不轨,传朕旨意,满门抄斩。”
董绯现在住的那座宅子,就是六年前的宗府。
墙上的黑色烟是因为抄家那日有人趁乱放了一场大火。防火的侍卫就被屈玉当场杀死,热血浇在被熏得漆黑的墙壁上。
然而屈玉事实上却是手握圣旨、前来葬送宗家的人。
诺大的宗府不再是往日静谧安宁的模样,没有朗朗的读书声,没有女眷打趣嬉笑,空气里没有檀木香,整个宗府都被恐惧与绝望笼罩。刚开始还有人叫喊反抗,陆续被杀死之后,连小孩子都不敢哭出声。
被罢去官职的宗泉站在所有族人面前,与眼前锦衣加身的屈玉对视。他还是希望能从这个弟子眼中看出什么,可惜,屈玉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表情。
“只有你有这个能力了。”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宗泉艰难的笑了。
“......”屈玉先是沉默,然后没有接他的话,皱着眉自顾自说:我”可以做的更好。”
“你也不用再叫我老师,我若真正尽到了坐老师的责任,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说罢,全府男女老少被压上囚车,屈玉派人取下悬挂在门楣上的牌匾,转身离去。
宦海浮沉,残酷如斯。
“灼华?”陆凉发现董绯的脸色越来越差,也顾不得生闷气。于是深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嗯?”董绯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那些画面。很不巧,宗家抄家的时候他刚好在宗府,因为去捡风筝,他在府外的一棵巨大的桃树上目睹了这一切。
“你若不愿回答,不用勉强,不要强迫自己去想什么难过的事。”
“......”确实是很难过的。
他呆呆看着手中的桃酥,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宠溺地对他说:“灼华,再不多拿几块哥哥吃完了哦。”
然后那个红衣艳艳的少年会笑着往他手里塞满桃酥饼,然后拍拍手,坐在书桌旁拿起一本的安安静静的读,偶尔会在他的注视之下抬头,为他擦去嘴角的碎屑。
除了宗彦,没有谁会对他那么温柔除了宗彦,也没有谁会答应永远陪着他。
他才不信宗彦哥哥会是什么叛贼之子。
就在这时,有只手出现在他眼前,在他错愕的视线中细心地擦拭他的嘴角。
他看向陆凉,陆凉却没有看他,仿佛这个动作就是无心之举。他还没有好好地看过陆凉的脸,视线几乎是带着难说的温度,一寸寸扫过他的长眉,他高挺的鼻梁,微微抿起的薄唇,然后又回来,停在他的眼上。
他的眼睛很漂亮,淡淡的琥珀色,清澈却又深不可测。不是宗彦那样的眼睛,一眼就能看到光芒和热血少年的热忱。
“灼华是在看我,还是在看什么别的人。”陆凉的声音与往日有些不同,少了几分温柔,多了几分生疏。
他收回手帕,头也不回得离开了。
当天夜里,董绯回到家中,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连续几日,他没有看到那个人。
心头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支配,烦闷得很,抄写诗文也错字连篇,懊恼不已。
他现在很后悔那日去猜想陆凉的身份。他抱着一丝幻想,揣测对他如此温柔的陆良会不会就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