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图屏画宫灯照的堂屋通通亮,太师壁上挂着崇庆帝亲笔字画,松鹤延年简直是对惠妃早逝的讽刺。
筠娘子一眼看到朱红蟠龙雕花八仙桌旁边的紫檀牡丹太师椅。
太师椅被挪反,椅背正对着筠娘子,高阔的椅背挡住了那个人的身形,只看到牡丹镂花沿上的脑袋,被双层霞影纱的盖头遮的严严实实。
那个人像是刚起床不久,还未来得及梳髻,霞影纱里墨浪叠叠。
那个人穿的应该是他们初见时的樱子红缠枝连云蝉纱大袖衫,椅背上仅露出的一点肩背上的樱子红,刺目的让筠娘子往后踉跄一退。
“武娘……”筠娘子的哽咽声又颤又低,生怕把她惊跑了一般。
杨武娘听到她的呼唤,浑身一僵。此时更加没有章法,低头费劲的拔掉朝靴,慌里慌张的把绣鞋往脚上套。
杨武娘急的一脸是汗,可是这越急,绣鞋越是套不上去——这不对呀,一定是她酒多发晕。
……等杨武娘明白过来,她换了冬天的厚足衣,自然套不上秋天的绣鞋了!
这头窸窸窣窣的脱足衣,那头脚步声正一停一顿的向前。
她就要过来了?要是被她看到了现在这个样子……杨武娘灵机一动,把椅子向前挪了挪,“咣咚”一声——暗示她此刻不想见到筠娘子!
筠娘子被这个暗示惊的整个人一懵,千头万绪齐拥而上,难以自持的捂住嘴,呜呜的哭出声来。——武娘不想见她,不想见她呀!
筠娘子抬头看屏画宫灯,红灿灿的宫灯在她眼前摇摇晃晃,宫灯上被笼上了一层薄雾,怎么看都看不分明。看不分明的还有太师椅上的那个人。……她这是怎么了?
筠娘子揉着发疼的额头,嘴角弯了起来,她该高兴才对,有生之年她总算见到武娘了!
筠娘子痴痴的笑了起来,低头绞了绞手。可惜杨武娘看不到她这副模样,她脸颊羞红,眉眼含春,柔柔的带着低泣的声音甜糯又黏糊:“武娘……自八月十九武娘离开,到今日便是差四日便满了五个月呢。这一百四十六天,筠娘管理家窑天天打算盘,筠娘一直以为这辈子还能有幸跟武娘比一比《九章算术》呢,这不,眼下不就是机会来着!”
“武娘当初说筠娘陪你待一个时辰就是二两,两个时辰就是四两,三个时辰就是十六两……筠娘才没有武娘财大气粗,武娘以时辰计,筠娘只得以天计。武娘以白银计,筠娘以文钱计。一天二文,两天四文……筠娘才算一个月,便已是十万七千三百七十四两黄金不止。筠娘想,宋家青瓷一旦扬名,迟早能赚得这些钱罢……哎,筠娘终归是小气了,又这般无能,所以武娘才不理筠娘了,是么?”
杨武娘痛不可当,双眼一片晦涩。
眼下已容不得杨武娘多想,“咣咚”一声,她又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拿起腿上的两团东西,扯开衣襟,要往衣裳里面塞。
筠娘子大痛:武娘承认了——武娘是嫌弃她,不愿理她!
也是,她宋筠娘自以为是个什么劲!连艳诗之计,连名节清誉,都留不住武娘……她早该想到,杨骠骑养出的武痴嫡女,遗传杨国公府的正气和清高,怎么可能在旻王手上忍辱偷生这么久?
可是眼前的武娘,发丝松乱,指不准前一刻还跟旻王颠、鸾、倒、凤呢!
若不是武娘心甘情愿嫁给旻王,杨骠骑会冒大不逆之罪前往万岁山救驾么?——武娘早就不要她了,不要她了!
“武娘,旻王待你好么?”
“呵……”筠娘子笑的惨淡,黯哑的讽意被卷进穿堂风,冷的让杨武娘一个哆嗦,“一定是筠娘那晚伺候的不好,教武娘对筠娘失望了……筠娘日思夜想的反省,连丫鬟都能做好的事,筠娘怎么不成呢?筠娘给武娘净面前都不晓得伺候武娘揩牙,筠娘连香露都不晓得给武娘擦,筠娘连宽衣都不会……筠娘光会捏脚有什么用?”
“筠娘怎么忘了,武娘要的可不是丫鬟,武娘要的是如意郎君,要的是正妻之位,以后就是死了也有儿孙烧香供奉……世间女子图的不就是这些么?”
筠娘子满口恨意,连番逼人。时至此刻,她总算明白了当年的父亲,她的生母因她而死,父亲痛失所爱,难怪父亲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恨不得置她于死地——这便是痛失所爱的滋味!
她就喜欢衣不蔽体,看武娘焦虑的让鹦格去搬火盆……她就喜欢中衣半敞挂着肚兜露着双脚,在武娘面前卖弄风情……她就喜欢矫揉造作黏着缠着,让一本正经的武娘也跟着孟浪……她自己也晓得这不是闺阁女子该有的矜持,这有什么关系,她有的是办法,让武娘看书也分神,眼里就只有她一个!
没办法,她没办法,杨武娘的眼睛就像清晨的太阳,就是再厚的雾挡着……她只要一迎上这束光,就看到一碧无垠的青草地,走过青草地便是花香鸟语青山绿水,再没有幼年被罚跪祠堂时的寒风呼啦,再没有数年累积的寒症病痛,再没有没完没了精疲力尽的算计筹谋……难怪世人贪欢,她独独只贪武娘,贪这一份无与伦比的快活!
筠娘子痛的堪比万箭戳心,她大步向前,她要抱住眼前的武娘,她要让她听清楚:旻王不过是个流氓地痞,旻王有众多女伎荒淫无度……旻王岂配?
杨武娘听着前来的脚步声,大惊失色,赶紧又把太师椅向前挪了一大步!
“咣咚”一声,惊醒了筠娘子,筠娘子惊恐的往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