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时步洗了装过牛奶的杯子,返回客房,关上房门之前,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二楼,想瞅瞅他书房里还有没有一丝丝的光线透出来。
那门缝之间的细小间隙,的确有若隐若现的光亮从里面挤出来。
她猜着,先生应该正在看电脑,或者看文件……总之很忙,嗯……神情也是漫不经心中又偏偏带着专注的那种。
时步站在原地猜想着,忍不住嘴角上扬。
门缝里的光亮突然被无限放大,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撞上了他的目光,还伴随着他不高不低的说话声。
原来是,房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二楼廊道里的水晶悬灯也亮了。
他正在讲电话,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旁之间,一手拿着玻璃杯,一手扶在门上。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转瞬即逝。
他拐出房门口,换成用手拿手机,穿过廊道,拿着杯子往二楼小厅走去了。
时步踮起脚尖,望了一会儿,望不见他的身影。
刚刚他是……看见她了吧?
还有,先生是刚冲完凉吗?穿了纯白浴袍,黑碎发,白皙肤色,她怎么觉得他好像没比她大几岁……
时步杂七杂八地想着,他都端着水杯往回走了,她还站在原地发呆。
再一次对上他沉静的目光,她只好在尴尬之余朝他笑,有点手足无措。
然后看见他停在二楼廊道护栏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了,贴在他自己的侧肩浴袍上。面对着她的方向。
“晚安。”
他的声音穿过一二楼之间的空气,抵达她耳中,清冽的,语调平淡的。
时步往后退了一步,微笑着说:“先生晚安。”
看着他转身进了书房,她才匆忙闪进自己的房间,背靠着房门,轻拍自己的脸蛋。
天知道……
在偌大的寂静的房子,跟先生互道晚安,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虽然,时步觉得他很有可能是为了赶她去睡觉,才顺口说的晚安。
结论:先生穿浴袍的样子,像少年。
4
住进他家里的第二十一天。
清晨,侧院小花园里叫不出名字的花丛从前几天开始就争先恐后地绽放,今天终于谢得差不多了。
小碎绿叶百褶裙,秋季低跟小皮鞋。时步在花丛面前蹲下来,双手捧起那些凋落在地的花瓣。
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若情感世界敏感细腻,心中难免残留着对《红楼梦》中黛玉葬花的凄美画面的感伤之情。
在她眼中,有时候,世界就是这样,人不值得葬,反而是无意识无思想的花朵,更值得葬。
有些人死得其所,有些花香消玉殒。
而世上最伟大的男女爱情,莫过于黛玉宝玉这一种:即使被禁锢着,依然深爱对方,至死不渝。
再比如,牛郎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无一不是如此。
永垂不朽的爱情总是残缺又深刻的。因为……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她头顶碎发的发梢擦过去,快速又轻微的“悉索”声,惊扰了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纸飞机一头扎进她面前的花丛里,斜斜的,白色素描纸。
时步捡起它,转头,没见着任何人;尔后才抬头往上看,视线从二楼爬到三楼,再从三楼蔓延到四楼小阁楼。
果然是先生。
他站在顶层阁楼的半透明玻璃窗前,窗开了一半,他的身影也成了半明半灭。
长指微蜷着,放在唇前,遮住了他鼻梁以下的部分。
她无法分辨出他是否在淡笑。
她也不知道他在窗前观察了多久。
飞机是他扔的,属于她的平静清晨也是被他泛起涟漪的。
学着病弱黛玉惜惜葬花的少女,眉眼间的书卷气在初阳的照耀下无声蒸发,飘进他眼里,差点使他眼前蒙雾。
“早安!先生。”时步提着气朝他吼。
大清晨,小花园;扔飞机的先生,捧落花的女孩;无声的垂眸,粗放的道安……
这一幕情景让她觉得自己的表现有点滑稽。
时步的脸不禁红了,蹲在原地,稍侧转着上身,仰头望着他,不知该不该收回视线。
谁来救救她无处安放的手脚和目光?
就在她濒临窒息时,站在阁楼窗前的人终于转身离开了。
时步瞬间松气,干脆坐在草地上,百褶裙子被压皱。
展开手里的白色纸飞机,一片素白上躺着一个铅灰色单.
哦。
结论:先生说早安的方式,很特别。
5
住进他家里的第二十五天。
傍晚,厨房里没什么需要时步帮忙的了,她安静地收拾着客厅里的琐碎杂物。
瞥见杂志栏里的早报一角,心脏一沉,抽出报纸翻开来看。
从小标题,到那一小块的报导内容,所读之物,是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这段时间,她总是在内心这样安慰自己:比我不幸的人多得是呢。
可说到底,这只是因为,没有什么境遇是人类习惯不了的。
她一回想,恐袭那天的惨烈情景,仍是令她深感悲痛与不幸。
眼泪“吧嗒”一声掉在报纸上,打湿了那一篇篇幅短小的后续报道。
她没来得及擦干,上衣后领被人提起。
“膝盖不痛吗?”
这个声音……时步不作他想,除了先生,还能是谁?
垂下头,匆忙抹干泪水。
可是一开口就把自己暴露了。
她声音沙哑:“……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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