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不能对人说的,无论你指的是什么。”奚无筌无意示弱,但比起口舌争胜,他更想知道另一件事。“那晚谷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是你引爆游尸门余孽所藏的硝药么?”
岁无多咧嘴一笑。
“七枚阄签里,短阄一共有两枚。”他屈指轻刮女郎的脸蛋,那股润泽如水的流畅,用看的都能感受肌肤腻滑,胜似敷垩。“我本想,若二签出现在前,就同大家说明计画,料不到是你我拈了阄,也就没有特别说出来的必要了。”
“……什么计画?你到底在说什么?”奚无筌蹙起疏眉。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软弱。我信不过你。”岁无多笑道:
“万一你突然不想死了,或宁可撇下深雪儿不顾,独个儿逃生,那可怎么办?阴人之害,一定得阻于此间——起码我当时是这样想的。当你失败,须得有人引爆谷里所埋硝药,与阴人同归于尽,这就是第二枚短阄的任务。”
“我不会撇下深……我才不会那样!”奚无筌低声咬牙,额际爆出青筋,活像忍着生生切断一条腿的疼痛也似。
“嗯,这个可能性是小了些,但若你武功不济,没等到阴人入谷就死了,咱们该怎么办?”见奚无筌还口不得,岁无多面露同情,摊手怡然道:“我们是好人,对吧?是正义之士,为拯救苍生,牺牲性命算什么?”
奚无筌双肩垂落,胸膛艰难起伏,仿佛顷刻间又老了几岁,片刻才咬牙低道:“我……我没有失败。我还没点药线……我正要点火,藏形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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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无多微微颔首。
“确实不是你失败,而是我们失败了。这计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只是很生气,为何只你逃过了死劫。老天半点也不公平,对吧?”
奚无筌愕然抬头,恰迎著昔日老战友瞠大的血瞳。岁无多边说边笑浑不在意,不知为何,却予人毛骨悚然之感。“你资质平庸,却能活到最后;混成队里的二把手,人人都喊你一声‘师兄’;毋须承担决策的艰难,却能教深雪儿这样的好女人对你死心塌地……这还有天理?
“主意都是我想,衰事总由我来扛,我怎就不能同你一样,负责崩溃、撒娇,再等女人用身体来安慰就好?连签运我都输你一截。怎不是你做最困难的决定?为何不是你决定让所有人死掉?最可笑的是,就连抽中死阄,最后都能逃过一死!你们说,这是不是世上最荒谬、最好笑的事?”猛拍大腿,屋顶上其他阴人也跟着笑起来。
奚无筌瞠目结舌。
他认识的岁无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不,无论任何人,哪怕心里真有一霎浮掠此念,也不会轻易吐露。这样的话语心思太猥琐也太晦暗,就像一团腐烂脏器,袒露不但伤人,更是伤己。
岁无多无半点自剖掏心的苛烈,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就这么顺口说了,笑得十分尽兴。这样的态度更让奚无筌感到痛苦。
“岁……那晚,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事须得往前说。”岁无多耸了耸肩,悠然道:
“咱们刚到藏形谷时,游无艺在药室发现一只上锁的箱子,里头收藏了成摞手札,详细记录游尸门的余孽如何制造阴人,企图向渔阳十二家复仇的过程。游无艺来找我,是因手札提到秘仪处寥寥,多数亦语焉不详,重点在药方;名目虽不同,游无艺认为他们在试验的药,就是‘牵肠丝’。”
此事奚无筌闻所未闻,眉头一皱,沉声道:“事关重大,为何不曾听你向师兄弟提起?”省起一事匆匆闭口,神色益发阴郁。
岁无多笑道:“你是在想,兴许众人皆知,独独瞒了你?说不定啊,要是连深雪儿也知道,你岂不是要吐血?”
奚无筌差点大吼“别再提‘深雪儿’三字了”,料以这“岁无多”脾性,定会加倍蹂躏女郎,或为戏耍,或为攻心,只得死死攒紧拳头,修剪齐整的指甲几乎将掌心刺出血来。岁无多以为他被自家言语所伤,甚是满意,侃侃续道:
“最初赤眼现世,乃是游尸门之主‘万里飞皇’范飞强的佩刀,约莫范飞强也不信刀控人心这一套,不想被一帖来历不明的春药所制,刻意限用,还让精通医药蛊毒的游尸门三尸部钻研破解。”
范飞强得“血尸王”紫罗袈支持,坐上门主大位,即剑指渔阳,更于激战中与敌俱亡,实际统领游尸门的时间不长,但三尸部的巫医们却对牵肠丝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牵肠丝并非古往今来药性最霸道、最有效的cuī_qíng_yào,它最令人头疼处只有一个,就是难以破解。”岁无多笑道:“按手札所载,游尸门巫医发现:牵肠丝中有个成分,能媒合各种药性,使其各自生效,并行而不悖。光是这点,便足以教普天下的药经毒经成为笑话,千百年来累积的金方、五行生克之理,在此药之前形同虚设。”
奚无筌沉道:“据我所知,普天之下的医经毒经并未成为废纸,牵肠丝也早不是无解之症。天道循环,物极必反,此药真有如此大能,必有更大的害处罩门,以为制衡。”
岁无多抚掌大笑。“的确如此。游尸门的巫医从牵肠丝提炼出来的东西,最后被命名为‘丧心结’。结之一字十分易懂,指的应该就是此药媒合其他药性、使其不悖的特质。问题出在‘丧心’二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