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缃亦笑,俯身在他耳边承诺道,“好,师兄陪你。”
庞涓满意地笑起来,让人蓦然有种错觉,仿佛这个人还只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有着如斯单纯的心思和品性。
庞涓暖够了,还是不起身,只一径贪着令缃怀里暖和,扯过一边的狐裘来盖在令缃腿上,顺便把自己包了个严实,又将榻上堆的书拿了一卷来,也裹进被子里。
令缃看他拿书,想起自己是为着什么事才过来一看,虽说问得晚了些,却终究还是出了口。
“刚才到底是哪里不好了,你这样动气,又摔书又砸桌子的?”
“刚有个雀儿,在这里啄我的窗户纸,吵得心烦。”庞涓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又自顾自地问下去,“倒是师兄,日前君上说的事,师兄心里有考量吗?”
并没想到庞涓会突然把话接到这里,令缃想到魏罃的话,脸先红了,随即反问,“涓儿在朝中,也不好过吧。”他的师弟他最清楚,庞涓年轻,又没甚基本,更兼手段严厉,不较情面,难于在前朝老人中立足,说起来也可算得情理之中。
庞涓冷笑,“那些蠢材,只能空谈误国。也不见哪一些能上阵打仗。只要君上信任我,愿意付我兵权,师兄管他作甚?”
令缃此时却尚不知,他的回答虽平常,虽无过错,却终将引出多少血雨腥风,葬送多少无辜性命,又使得多少人,连同他自己在内,抱憾终生。
此时他有自己的思虑,他试探性地开口,“处处树敌,终非长策。其实,若能有一门亲的话,也多个支柱,轻省一些。”
半晌不闻回复,却见庞涓抱着一卷书,已经滚在皮裘里睡着了,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令缃轻手轻脚地把庞涓挪到榻上,却发现庞涓一手尚抓着自己衣角,便在他耳边带着笑音道,“给你拿床被子,仔细冻出病来。”庞涓含糊地嗯了一声,那只手也渐渐垂落下去,然后没了声息。
令缃失笑,转身往内室过去。庞涓眼虽闭着,心里却明镜一般。
师兄对他的心思,毋庸置疑,可是,替师兄斩断那些无谓的牵绊,却正是他的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庞同学这种心理是不对的啊……
题外话,文里是冬天现实里也已经是冬天了,在下这里是正经的关外啊,手都冻僵了……
☆、黄雀鸣蝉
夜已经深了,申抱着他心爱的匕首,本来是好好地倚在墙上站着的,却不知怎么慢慢地就滑落下来,最后靠在墙角打起了盹。
大殿里一支烛火在摇曳,光线晦暗不明,垂在中堂的帘子晃动着,在墙上投下许多斑驳错落的影子——像是夜话故事中那些择人而噬的山j-i,ng魔怪。
暗卫的深色斗篷下覆盖着一张年轻的脸,此时正半眯着眼睛,似乎很是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偷来的闲适。
——君上召上将军夜谈,倒是苦了他们底下人。也只有此时,申才会觉得,能够像他一样,让上将军格外地另眼相待,似乎也不算是一件太好的事。至少此时,他的十一个弟兄们还能安睡在军营里,快乐地打鼾,而不是像他一样被拘进王宫,夜半时分百无聊赖地挨饿受冻。
说到底,申也并不知道,庞涓手下暗卫十二人,为何只有他被庞涓格外信任,以至于,他几乎寸步不离庞涓左右。
他是暗卫,因杀人而出生,因杀人而长大,因杀人而……存在。十二暗卫原属魏国国君,他们是魏国宗室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隐藏在堂皇的祭祀和辉丽庄严的编钟乐曲里。
他的父亲,他们的父亲,世世代代,手上都沾满敌国人的鲜血。
魏罃还是如此看重庞涓,在他首次出征齐国时,竟将十二名暗卫全数交到了他手中。在申的记忆中那一天自己的遮住脸的深色斗篷微微发烫,暗格外的阳光如同溶化的金水一般,无孔不入地透进每一处力所能及的地方,却唯独照不进他们如同夜的化身一般的斗篷里。
申从未想过,一个男人可以好看到这种地步。虽然这样说多少有些浅薄,可是无法否认的是,当庞涓在魏罃的指引下,优雅地走进他们藏身的暗格时,最先点亮整个房间的,还是他的容貌。
庞涓看着自己,看着地上齐齐跪着的十二名暗卫,不期然地笑了起来。
“上兵伐谋,”他说,“以后要多多劳烦你们了。”
猝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申的思绪,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紧张起来,他却依然保持着靠坐假寐的姿势,右手已经轻轻摩挲着那把j-i,ng致的匕首上用银镶嵌的花纹,匕首被他捂在怀中,连明净的月色都不能使它反s,he出一丝一毫的光亮。
脚步声渐近,申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那是他所熟悉的脚步声,庞涓的脚步声。
“上将军。”他从容地站起,果不其然,看见庞涓从内殿中走出来。只是他的脸色不太好,一双狭长的眸子里里忽而波涛翻滚,忽而又平静如同死水,经历过无数生死困境的申,一时竟有些畏惧。
庞涓向他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回去吧。”说罢一个人像正殿外走去,申怔了怔,默默地跟在后头。
不是不想知道庞涓究竟怎么了,只是他不会问,永远不会,因为他是暗卫。
夜寂静,执板轻叩。偶尔有些亮着灯的窗口里,模模糊糊的人影在晃动,在窃窃私语。繁华的都城安邑,此时业已陷入沉睡。
“申?”庞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