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过脸去不看他。
“不一样?呵。”西骓笑意越发冷淡,“真没想到你竟还如此天真可笑,这朝廷的秉性,何曾改过?”
“朝廷固然有错,可你是否又曾想过,这京城里住着的远不只有那些身居高位,钟鸣鼎食的肉食者,更多的是普通百姓!你难道都忘了爹爹以前曾带我们同他们一道下过地,撑过船,出过摊吗?那些东瀛人安的什么心你不是不知道,勾结他们无异于自毁城墙,最后受苦受难的还是这些勤勤恳恳的小老百姓!”杏眼似再也蓄不住浓重水意,泪珠儿便断线般啪嗒啪嗒顺着脸颊滑落,“树无根不立,根离树不活,你这么做让爹爹如何在九泉之下好好安歇?”
“这我当然知道!何时需要你来提醒?”西骓的眼里似乎也跟着灼上了火光,直直盯着眼前这纤瘦身影,想是要将她刻入骨髓,“你可知,我流亡在外的这些年,都遇见了些什么样的人?”
嘴角讽意加深,不等林鸾回话他又自顾自回答道:“边疆苦寒,就在我饿晕在街头的时候,救济我的是一个被官府敲诈落魄的商贾人家;还有那从家中衾被中分出一半棉花为我赶制冬衣的姑娘,她是受尽□□从京城逃亡至此的;甚至还有被苛捐杂税压弯腰的农夫,替上司顶罪的小吏……这些人,可都是自愿入我冥火教的,多年蛰伏,只为有朝一日能洗雪前耻,即便知道是螳臂当车,也要往你们身上狠狠捅上一刀!”
西骓越说越亢奋,眼中灼灼漾起奇异光芒:“林大人最爱的大明朝,已经病了!从根烂到骨子里,就像我们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表面上瞧着歌舞升平,实则内里早就被蛀空了!敢问林总旗,你既已知晓,你那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从我们血肉之躯上榨干而来的,你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吗?啊!?”
林鸾错愕在原地,眼神闪烁,始终不敢看他。充斥在四周的灼热气流炙烤得她身心俱疲,她不想再思考什么,只觉头疼得紧。抬手揉在额间,才发现双手已颤抖到不能自已。
心安理得,这五年,她何曾有过片刻心安!比起中秋那日,眼下的的漫天火龙更似当初红焰,肆意攀爬在自家青砖黛瓦之上,任凭她如何哭泣,如何祈求也不见它褪去半分。
“我也不奢望你能理解,毕竟像你这般沉溺享乐,不曾从云端跌落下来的人,怎会理解我们的心酸苦楚?你我二人,就此了断。”银光闪现,玄色衣摆被赫然裁成两半,断裂处干脆利落不掺半点犹疑,碎布于热流中缓缓落下,沾染火星后,只一瞬便化为灰烬。
割袍断义,两不相欠。
西骓最后看了眼她颤抖的身影,眼神疏离不带丝毫感情。林烨该尽的情分,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消弭在了人世,现在的西骓,只是徒留了他的残躯,在人世间苟延残喘罢了,何必再连累她呢?夜风卷来几颗火星,落在他衣角上,他只垂眸觑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就当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一道寒光突然自身后袭来,好在他反应敏捷,俯身避开利刃,又随手捡起一块废墟中的木牌挡在前头,银光一扫,木牌登时被劈作两半。西骓也不甘示弱,旋即提剑挥去,化守为攻,锋芒紧逼,林鸾不得不收刀后翻,躲开他的攻势。
“一晃五年,你的身手进益不少呀。”
讽刺的语调不由让林鸾缩了缩脖子,双眸只盯着他手中长剑,不曾挪开分毫。她果然,还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你已经做错了,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错?”西骓忍不住大笑起来,“对!我的确有错,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当日在皇宫起了善心放走了你,不然也不会有今日这场变故,更不会让我们冥火教的一众弟兄再次流离失所!”
话音刚落,西骓就如鬼魅般冲了过来,速度之快,完全超乎林鸾想象。她无处躲闪,只能挥刀与他正面对抗。
利刃想接发出刺耳声响,借着反光,林鸾瞧得更加清晰。他瘦了,也黑了。比起五年前,这副温润面庞已被岁月打磨出了分明棱角,锐利难当,犹是那道伤疤,触目惊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那些他曾受过的屈辱。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揉搓了一下,林鸾仰头强忍住眼中水意开口喑哑道:“就算这世道如何不公,也不该为一己私欲累及无辜,我认同你要改变这世道的想法,但绝不赞成你如此妄为,父亲定然也不会愿看道你堕落至此!”
西骓眉头一皱,发力将她推开:“你的意思是,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既是从内里开始腐朽的,那便从内里开始整治,一一拔去那些蛀虫,重还这苍天古木以勃勃生机!”林鸾挥了挥绣春刀,刀尖斜向下头,头却高高昂起,秀眉凝结坚决,第一次正视他嘲讽的目光。
西骓再次失笑:“原以为你是天真未脱稚气,现在看来,你纯粹是愚钝无知至极!”
寒光再次迎上,走刀过招远快于方才。西骓的招式重在进攻,以快制胜,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林鸾深谙这点,焦灼对峙中反倒沉下心来摆开架势,不露丝毫破绽。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数丈高的阁楼应声倒下,炽热火流卷起漫漫灰烬将二人团团裹挟。这次,谁都没有妥协,谁都不愿躲避,五年积怨已将他们骨血中仅存的丝缕牵绊尽数斩断,到今日终于彻底爆发,同这火龙一般直冲霄汉,非一方倒下不肯罢休。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昨天的,洗个澡回来再码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