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法学硕士,解说法律最在行,帅宁不在弱项上同其争辩,岔话道:“社会进步需要全体人共同努力,这些钉子户一直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终生看不到向上的转折点,现在可算捞到拆迁这个机会就想把一辈子的本儿一次性捞够。也不想想拆迁泡汤,其他人会跟着一无所获,道德太低下了。”
卢平又有不同见解:“拆迁是市场行为,道德在这里占据不了主导。法无禁止即可行,拆迁户漫天要价,顶多有价无市,其行为并不违法,可以对其进行谴责,但不能用司法去约束他。”
“他们不违法,可拆迁方强拆就违法,对吧?”
“哈哈,没错,《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进一步严格征地拆迁管理工作切实维护群众合法权益的紧急通知》中的第三条明确规定:‘程序不合法、补偿不到位、被拆迁人居住条件未得到保障以及未制定应急预案的,一律不得实施强制拆迁。’,拆迁户不签协议,强拆他们的房子不符合程序,就是违法。”
“这么说我们拿那些刁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宁总,允许我再纠正一句,‘刁民’和‘钉子户’都是侮辱性称呼,尤其是前者,被封建时代的官员用来称呼难对付的民众。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拆迁纠纷属于人民群众内部矛盾,不同意拆迁并不是反动行为,该调解的调解,该谈判的谈判,尽情少搞对立情绪嘛。”
帅宁听他一味偏袒钉子户,像干吃辣椒燥辣难耐,忍不住冷笑:“卢书记,照您的意思,我们开发商就该无条件满足拆迁户的过分要求,把生意当做慈善活动,大出血也无所谓了?”
这男人真不地道,尽想着讨好百姓搏官声,把商家当肥猪羔羊屠宰。
她持恶度人,卢平并不在意,蔼然回应:“我做为政府代表,绝对坚持中立。拆迁户不答应拆迁在法律上讲站得住脚,冠宇地产不接受他们提出的条件也没有任何错。”
“那么这个问题就无解了?”
搞了半天还是和稀泥,这些当官的什么时候能改掉棱两可的说话方式?
明白性急坏事,她连忙靠抽烟压制情绪。
卢平笑了笑,将烟灰缸挪到她跟前,用心平气和衬托她的烦躁。
“宁总,刚才您建议政府借鉴国外的拆迁法令,我也想向您推荐一些国外拆迁事件中的经典案例。美国西雅图有位80岁的老奶奶由于留恋自己的老房子,拒绝开放商支付的高额赔偿金。开发商最终妥协,修改了设计方案,在大楼框架里挖出一块镂空,镶住了老太太的房子。那房子现在成了西雅图的地标,迪士尼还以此为原型拍摄了一部电影。”
帅宁在西雅图呆过,曾去实地观光,点点头:“我知道,《飞屋环游记》嘛,上中学那会儿看过。”
她听懂了对方的意思,怒气下跌,抖抖烟灰重振笑容。
“您的意思是让我们也改变方案,绕开那三家拆迁户?”
卢平笑着长舒一口气,似在感叹什么,继续真诚沟通:“您很聪明,是位优秀的商人,很会用合理手段谋求利益最大化。但这事拖下去弊大于利,希望您保持大局观,适当让步吧。”
他看破帅宁坐山观虎斗的伎俩,提出婉转交涉。
帅宁心目中的攻坚战是对付皮发达一伙,莲叶村的拆迁她已掌握胜局,让些小利买他个面子也无妨。那三家钉子户妄想坐地起价,知道被舍弃在村拆迁计划外大概会拱手投降。退一万步想,就算他们始终顽抗也不会对原方案有太大影响,这点超支项目还是可以承受的。
盘算已定,她以勉强的口吻答复:“您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当然听从领导指挥呗。”
卢平哄劝:“您别误会,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不代表县委县政府,没有强制性。”
她笑对他的绿茶表演,举杯敬酒。
“卢书记,我们先来干一杯。”
“好。”
卢平欣然与之碰杯,痛快地喝光杯子里的酒。
帅宁为他斟酒,趁便引出话题。
“卢书记,我在莲花乡真是三步一踉跄,五步一跟头啊,上次提过的皮发达,那大怪就不说了,还有很多小怪,也难缠得要命。说他们穷凶极恶吧,还谈不上,可小偷小摸,小打小闹也有够烦的。在工地偷东西,硬找施工队收保护费,要买路钱,还有什么治安管理费,环境治理费。我整天听人汇报,头都大了。古话说‘盗亦有道’,这帮人毫无底线,根本是不入流的杂碎。要搁古代,我就以暴制暴了,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们生意人当然得遵纪守法。可光我们守法,人家不守啊,走法律途径不管是金钱成本还是时间成本都太高昂,实在难死我了。”
卢平清楚她的套路,先打马虎眼:“还有什么事能难倒宁总吗?”
帅宁苦笑:“您可别给我戴高帽子,集团的董事和我爸都盯着我呢,因为那些村霸碍事,工程进度缓慢,特别是皮发达,一直在背后怂恿白莲村的村民跟我们作对,莲花乡的公路建设就差他们那段迟迟不能竣工。我这儿天天压力山大,今天来拜访您,就指望您给我出出招。”
卢平沉思片刻,说:“要我提建议,我还是希望贵公司能依法办事,不过……”
到底能问出些干货了,帅宁竖起耳朵:“不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