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绶同样也没什么出众之处,娶妻赵氏,生了二子一女,夫妇二人早早地便撒手西去了。因他与张缙年岁相差甚大,儿女的年纪都不过比张岐之子张忱大上几岁罢了,远远不及自立。稚子失怙失恃,张缙怜惜侄儿侄女无人教导,便亲自将他们教养长大,视他们为己出。
原本他想将儿孙们都交给儿子启蒙教导,却无奈张岐因仕途无望而郁结于心,英年早逝。于是,他便只得亲自上阵教导。教养了几年后,他发现唯一的孙子张忱资质平平,倒是大侄儿张峦颇具才气。因而,失望之余,张缙只得将张家复兴的希望都寄托在张峦身上……
想到这里,垂垂老矣的张缙深深地看向头上已生华发的大侄儿。他等了十余年,眼睁睁地望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渐渐长成一位眼底郁郁的中年男子,不可谓不感慨。张峦的才学并非虚假,迟迟不中举,或许是时运不济,又或许是他们张家在这一代与官场无缘罢。
不过,这倒也无妨。他已经想开了,并不强求儿孙们中举、中进士。只要张家的家风不堕,迟早会出现能以科举晋身的后代。眼下,就让儿孙们都好好地过日子罢,也不必因着科举不第而毁掉了他们的半生。
张缙并没有将自己心里的念头说出口,而是笑呵呵地看着儿孙们吃了带着金钱银钱花钱的扁食,纷纷掩住口轻轻地吐在旁边的碟子里。清脆的撞击声,仿佛带着吉祥的祝愿,也给人们带来了新年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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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禁城。
皇室庆祝年节的排场,自是气势宏大,亦更加热闹非凡。即使留在封地的藩王们都不能入京,嫁在京城里的公主们也拖家带口地过来了。加之皇帝陛下膝下的八位皇子、四位皇女,更显得皇家枝繁叶茂。
周太后握着爱女重庆长公主的手,与她低声絮叨着近日宫中发生的大小事。目光落在朱祐樘身上的时候,她不由得轻轻叹道:“二哥儿眼见着就到年纪了,皇帝也不提他的婚事,我心里实在是替他着急啊。皇帝不急着抱孙儿,我可是急着抱曾孙的。”
“陛下自有打算,母后不必担忧。”重庆长公主性情温和,宽慰道,“今年二哥儿虚岁才十六,当年陛下大婚的时候可是已经十八岁了呢,想是他觉得应该迟一些大婚才合适罢。等到二哥儿开始选太子妃了,儿臣便过去替母后掌掌眼,怎么样?没有人比儿臣更懂得母后的心思,必定会给母后挑出最合适的孙媳妇。”
周太后禁不住扑哧笑了起来:“也罢,到时候便让你去初选,给我多挑几个好姑娘。”她一直担心万贵妃会插手太子妃的人选,若有重庆公主监督,想必这个宫婢也很难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坏了孙儿的好姻缘。
正在举杯与长辈们饮酒的朱祐樘忽然觉得脊背微微一凉,禁不住借着仰头啜酒,回首看了一眼。周太后与重庆长公主窃窃私语的模样落在他眼里,母女俩含笑望过来的目光正巧与他对视。他直觉她们似乎在谈论与他相关的事,于是亲自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上前相敬:“愿祖母与姑母身子康健、福寿绵泽。”
“你也得好好爱惜自个儿的身子才好。”周太后抚了抚孙儿的头顶,满面慈爱地道。
朱祐樘垂下眸,遮住了眼底的诸般情绪:“孙儿省得,祖母放心便是。”
除夕夜宴结束后,皇室众人一同赏了盛大的焰火。不久,公主驸马们便陆续离宫,朱见深则带着宫妃子女,奉着周太后回到西宫。见周太后似有些寂寥,朱见深便主动提出,留在西宫一同守岁。
周太后自是高兴不已,忙让宫婢好好布置一番,也好教孙儿孙女们不必拘在她身边,能更自在地顽耍。一切布置妥当后,周太后倚在榻上,无视了坐在朱见深旁边的万贵妃,缓缓地与儿子回忆着陈年往事。
朱祐樘领着弟妹们在旁边顽投壶。他甚少顽这样的游戏,骑射也不怎么得空练习,但投壶却极为精准。小皇子小公主们平日里难得见他一回,原本还与这位兄长有些生疏,见他这般厉害后,便都争先恐后地围了上去。无形之间,隔阂与疏离就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瞧瞧二哥儿,这些天眼见着又瘦了。许是身子还不曾完全养好的缘故。也不知我让太医给他开的那些药,他是不是记得按时服用。”周太后轻叹道,“外头的风那般狂烈,我真担心他一出去,便会被风卷走。”
朱见深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好瞧见躬下身细心教妹妹如何投壶的朱祐樘。只见少年清瘦的身体似乎已经有些支撑不起外头的衣衫,显得处处都有些过于宽大。随着他的动作,再宽大的衣袍也遮不住那两片支楞出来的肩胛骨,仿佛蝴蝶的双翼,勾勒出起伏精妙的线条。抬起的细瘦手腕更引人注意,似是一掐就断,格外惹人怜惜。
不过,这一瞬间,朱见深想到的却不是关怀儿子的身体情况,而是这些天万贵妃时不时便在他跟前唉声叹气提起的话头----
“臣妾也是替陛下、替咱们国朝着想,才会这样劝陛下。说句不好听的话,太子的身子骨看着便不是个长寿的。万一他先陛下而去,又没有留下子嗣,再悉心教养出一位太子恐怕也已经迟了。再者,就算他成婚登基,亦有可能早逝,留下孤儿寡母反而容易生出动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