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用力,钥匙没插进去。再用力,钥匙头抵在锁上,就是进不去。
程显呼呼地喷着粗气,看一看钥匙,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左转右拧,皆是被卡住。
程显怔了怔,立刻想到,这是被换了锁了。为什么会换锁呢?要么是搬家,要么是防盗,眼下是哪一种?
程显抓着钥匙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这扇门,无法想像这扇在半个月前还对他顺利开启的门如今就这样冷冰冰地挡在他面前,将他拒绝。
他再一次将钥匙抵上门锁,开始蛮狠地把钥匙往里戳,手臂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锁和门扇依旧纹丝不动。他不认命地对门又踢又打又踹,钥匙头一下一下地砸向门上的漆皮,——“骏骏!”他压着喉咙喊,“骏骏!”
程显扭住门把,扭得胳膊别过来,几乎把门把扭得变形,走道里光可鉴人的地砖映出他濒临失控的模样。他突然一个大脚踹过去,“骏骏!”门被踢得“咚”得一声巨响。他自己也被反震到墙上,肩膀跟后脑猛地一撞。一个站立不稳,程显往墙根下面坐。
“咿呀”一声,隔了一扇门的邻居把门打开一掌宽,门上勾着防盗链。防盗链后面,一个看上去眉眼精明、养尊处优的老太太正一脸忌惮地盯着程显。她手里拨着手机,只听她对手机道:“警察同志,这里有个小偷在撬邻居家的门,我这边的地址是……”
仿佛野兽瞧见了猎人的枪口,程显一个激灵,跳起来,拔腿朝走道另一头跑。他听见身后门扇大声关上的声音,却什么都来不及想,一头撞进用作安全通道的楼梯间,三步一跨,五步一跳,飞也似往下奔逃。
到了一楼大厅,看见明晃晃的正门不敢走,张望到黑洞洞的用作垃圾收集出入的边门,屏住呼吸溜出来。转过大型垃圾箱,程显想起这小区该是有个后门或是侧门的,便往花坛树木多的地方跑去。他依据小区正门的方位,推测侧门或后门可能的位置。他猜得不错,几幢公寓楼后面正有一扇铁门通向一溜背街夹巷。见到那些巷子,程显眼里闪过一道光芒。几秒间,他扒出了铁门,兽归山林一般消失在那些后街夹巷里。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什么地方去,他只知道他的心脏在腔子里咚咚地跳,跟他往岳骏声的公寓跑去的路上跳得两样。他还记得上一次他的心脏跳成这样是什么时候,他还记得当时所有的画面。那个时候,他犹如一只踏进陷阱的兽,惊恐不已,从岳家的别墅里奔出来,慌乱逃生。到后来,甚至在知道已经没有再跑的必要,他仍然无法控制自己似地往前蹿,就跟眼下一样。
拖着两条腿,程显几乎是凭着惯性颠步。其实他早就没什么力气了,他感到他的肺叶下一刻就要灰飞烟灭。最后,他跑进一截断头巷,明明见着前面是一堵围墙,他还是直着眼睛冲过去,好像那堵墙并不存在。
程显迎面撞上那堵墙,发出一声闷响。他一个趔趄,像是终于耗尽了气力,慢慢跪下`身子,倒下来。
擦着地上的雨水,他转过脸,正好看见一只黑鸟儿从天上飞过……
那一年的春节,程显在酒精中度过。他希望自己能够酩酊大醉一次。他不大饮酒,不喝酒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容易醉酒。恰恰相反,他不喝酒是由于他喝酒如喝水,极难喝醉,买醉于他便失去了意义。这一次,程显不信邪,他从那截断头巷爬起来后就上超市买酒,能拖回去多少买多少。他尽拣那些价格低廉的劣酒买,还跟超市的人要了个纸箱子,把一堆酒装进去,用绳子捆了,扛在肩头回旅馆。
到了旅馆,程显给叔叔和程亮发短信,说朋友那儿出了点事,他赶过去帮忙,年三十就不跟他们一块儿过了,来得及的话,他年初六回来看他们,给他们赔礼。接着他把手机一关,锁上门,拉上窗帘,倒在沙发上开始了醉生梦死的日子。
当然,喝醉是不容易的,即使在他知道自己跟岳骏声彻底玩完了的情况下。但另一方面,喝醉也是可以凭借努力达到的,只要坚持不懈地狂饮,铁人也能烂成一堆泥。程显不是铁人,他只是一头但求一醉的兽,他急于摆脱心上那种撕心裂肺的烧灼感,他愿以胃的烧灼来换取心上的烧灼。刚开始的几瓶,他还频频地去上厕所,头不重,脸不红。后来的几瓶时,他慢慢地不再往厕所跑。他撑不住身子滑坐在地,摇头晃脑间,他又看见岳骏声在玻璃上画涂鸦了。那个两人名字间夹着爱心的涂鸦,他怎么看都看不够。他冲着那涂鸦吃吃地笑,向前伸出手,好像想去触摸。
不料手臂一扬,他打翻了酒瓶,咣当一声,瓶子倒在地上。索性瓶子里不剩多少酒了,他胡乱扯下床单来,把地上的酒水吸干,接着又开一瓶酒,往大海碗里倒。酒精在他的血液里流淌,他的五官感受都变得虚幻而迟钝。可就在这样的虚幻与迟钝中,他看到了许多让他欢喜的事,这些事无一例外都是关于岳骏声的——
“程程,你刚刚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叫我?”
“程程,我要开一家文具店,我不想你太辛苦。”
“程程,我、我就要管你!以后我要开始存钱,你也要开始存钱……”
岳骏声的声音和岳骏声的脸庞在他周围回旋飞舞,他一边喝酒,一边吃吃地笑,笑着笑着就脖子一歪,竟是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不知睡了多久,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