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鬼就是活人变成的鬼。”
丁隶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句话,只有先请她坐下。
“多谢……”女人轻飘飘坐进椅子里,柔若无骨。
“要不要喝水?”丁隶问。
“鬼是不喝水的。”女人摇头。
丁隶哦一声:“你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可以……”女人将双手柔顺地交叠在膝盖,视线低落在手背上,“几年前,我觉得了无生趣,又没有自杀的勇气,就拜托齐先生替我把命取了去,从此成了一只活鬼……齐先生说,如果我哪天愿意回来了,他就把命还给我,我就能还阳了……”
丁隶点点头,问她为什么忽然想回到人间。
“因为我……遇见了一个人。”女人扬起眸子。
里面亮起了一丝光。
“从我变成活鬼之后,人们渐渐就看不见我了……”女人回忆似的缓缓道来,“活鬼不用休息,我就不需要住处,不用吃喝,也便不必和人们有任何接触了……每天我游荡在街上,跟所有的人擦肩而过,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我,这样的感觉让我很舒服,仿佛自己已经从世上消失,所有的负担呵,痛苦呵,都不存在了……”
丁隶心想这样确实不错,下次可以找齐谐试一试。
“有一天我在街上走着,忽听身后有人问要不要买报纸,起初我以为他在和旁人说话,没有理会,可是当我回过头去,竟发现那个人坐在路边的小店里直直地望着我……”女人将拳头攥在胸口,惊慌地说,“我那时怕极了,好像一个行窃的贼被发现,又像一个没有穿衣服的人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吓得落荒而逃……从此,我再不敢接近那个地方,仿佛那里潜伏着可怕的野兽,随时能用利爪把我撕个粉碎……可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这样行不通……这就好似你有一个秘密,本以为全世界没有人知道,却不经意被那一个人发现了,就变得终日惴惴不安、诚惶诚恐……”
丁隶非常理解:“后来呢?”
“后来我想,再去找到那个人问问好了……或许他其实没有看见过我,那只是我的错觉,又或许他凡事漫不经心,没有揭穿我的兴趣……我来到那间小店,他果然还在,而且第一眼就发现了我……我们对视了一小会儿,仿佛相互确认着什么,然后他,忽然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也许在活人看来这只是稀松平常,可是那时候我才发现,能有一个人从茫茫众生之中一眼认出你,再对你笑一笑,这是多好的一件事。”
丁隶努力体会这感觉,也对她报以微笑。
“那天我们并没有交谈,点了点头就分开了。”女人接着说,“后来大多时间我还是一个人飘荡,等什么时候想念这种感觉了,就会去他那里。慢慢的,那间小店在我心里成了一个特别的地方,雨天可以避雨,累了可以小憩……终于有一天,他走出柜台跟我说,说他很中意我,愿意娶我,我说我已经是鬼了,他说他不在乎,即使冥婚也没有关系。”
丁隶明白了整个故事,也明白了这段离奇又秀美的感情。
“可是我不知道齐谐把你的命放在哪了。”丁隶说。
女人慢慢地扬起纤指,指向了屋角的一只亮格柜,丁隶起身打开,看见一块大红绸缎。
“是这个吗?”他小心地托出来,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柔软而沉甸无比。
女人默然抬起了眸子,一颗豆大的泪珠就从眼底滚下来,接着她贴心捧起那块绸缎,向他点头致意,就缓缓离开了志怪斋。
“你绝对不会相信,我上午遇见了一只鬼。”丁隶将顾又薇迎进来,对她说。
她笑了笑,把手里的一袋苹果递过去:“从前我觉得你这个人很正常,交往了一段时间,才发现你奇奇怪怪的。”
“是吗。”丁隶没了兴致。
“这也没什么不好。”顾又薇嫣然,“是什么样的鬼?”
此时的丁隶已经对刚才的脱线后知后觉,又一想这件事还牵涉到齐谐,顿时不愿说了。
“我开玩笑的。”丁隶一笔带过,把棉拖鞋拿给她,“外面冷不冷?”
“还行,走走就不冷了。”她脱下大衣,想找个地方挂起来。
“我来。”丁隶接过,搭到墙角的老榆木衣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