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请你请。”两人在客厅互相谦虚良久,谁也不肯先坐下,眼看着夏六一耐不住了要炸毛,何初三端着一盘海南鸡走出来,“你们都站着做什么?快坐下吧。阿爸,六一哥送了水果来。”“不敢不敢,夏先生客气了,”何牙医说,“夏先生,听说上次我生病也是你开车送我们进医院,老朽感激涕零。料不到夏先生虽然是‘生意场’上的人,却如此宅心仁厚……”何初三又往厨房外端了一盘饺子出来,笑道,“阿爸,你快别掉书袋了。”何牙医一瞪眼,“掉什么书袋!阿爸这是礼数!你没文化,当人家没文化吗!人家是大佬!”夏六一牙根一个劲儿发酸,僵着脸道,“何先生客气了,送一送你们不算什么。之前在城寨里,劳你费心帮忙。”“没什么没什么!夏先生近来牙口还好?要不要等会儿吃完饭帮你看看?”“咳,不用了。”“夏先生别这么客气嘛,免费看!不要钱的!”“不用。”“夏先生,这个牙齿啊是我们人体很重要的一部分……”“不……阿嚏!”在夏先生吸着鼻涕二次炸毛之前,何初三端着一大钵盆菜出来解围,“阿爸,吃饭了就别说牙了。看电视吧。”何牙医不开诊所久了,憋得发疯,见到生人就起兴,唧唧歪歪还要跟夏先生讲解牙齿的重要性,被何初三塞了一碗汤在手里,暂且住嘴,品汤观电视。何初三给夏六一也盛了一碗汤,川贝银耳炖雪梨,清润解火,对喷嚏鼻涕最有效。他只字不提功用,只转头跟阿爸一起望着电视,等夏六一放下碗了,才漫不经心地起身又给他盛了一碗,“阿爸,你也再来一碗吧?”夏六一此次有备而来,时刻提防着何初三搞小动作,谁料何初三一派坦然淡定,偶尔问他一两句最近忙不忙、小马哥东东姐身体可好之类的闲话,半点越矩的言行都没有,怎么看都是一副老实诚恳、别无二心的样子。房间里烧了火炉,暖意浓浓,夏六一被热气拂背,烘着烘着,就开始慢慢放松了些戒备,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饭菜上头——何小瘪三手艺虽然青涩,其他菜味道一般,蒸鱼倒是蒸得不错。夏大佬一双筷子忍不住往那儿移了好几回,连尾巴都扒拉了一下。何初三不动声色地把鱼翻了个面给他。夏六一木着脸吃鱼,一声不吭。比起以往跟何初三出去吃饭的时候二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今天的他,一方面当着何牙医的面不好发作,另一方面也想跟何初三拉开距离,所以守紧话头,除了被问话之后,几乎不开口,面色冷淡,瞧着十分不好亲近。何家父子对他这冷淡态度是半点不介怀,自顾自地在那里互相碎嘴,拉扯家常。何阿爸吃得不多,不一会儿就放了筷子,往空碗里倒着糯米酒,“何阿三啊何阿三!不是阿爸我说你!一有钱就长出息!周末也不看书了也不打工了,一逮到空子就出去追女仔!追女仔也就算了,也不知道牵回家来看看!——夏先生,自家酿的糯米酒,来一口?”“不用了,我开车,”夏六一说,筷子扒拉着鱼肚子。“哎,糯米酒,没什么度数,夏先生别客气,来我给你倒一碗……何阿三你扯我干什么,有话好好说!我还没说完呢你,你阿爸我是这么不开明的人吗?!你让夏先生评评理,找个媳妇儿该不该带回来给阿爸过过眼?”“阿爸!”何初三小脸瞧着居然还有点微红,“我跟人家八字还没一撇呢。”“喝!八字没一撇!我听阿华婶说了,都牵她店里去了!还亲手给人家做饭!臭小子瞧着不吭不声,追起女仔来一套跟一套,啊?”夏六一不知道为什么牙根酸得要死,面不改色地把最后一块鱼腹肉咽下去,他起身去厕所。何家父子仍在后头互挠,何初三伸长手,把他阿爸倒进夏六一碗里的糯米酒给倒回自己碗里了,小声道,“他感冒呢,喝这个上火。”何阿爸瞪着眼,“阿爸我这是热情待客!”然后压低声,“臭小子,收了人家钱是吧?感冒都要管?再怎么说都是个黑社会,不干不净的钱咱不能收!”“真没有,阿爸,”何初三说,又往夏六一碗里添了半碗汤。夏六一在厕所里漱了个口,揉着腮帮子出来的时候,何阿爸正拿烟杆子敲他儿子的脑袋,“阿爸我能花几个钱,还不都为了给你攒老婆本!”“您这么大年纪就别辛苦了,”何初三说,“我有工资。”“什么大年纪?!我老了吗?!我正当壮年!臭小子!”夏六一眼瞅着那烟杆子一个劲儿往何初三脑门上磕,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阿爸想年后开间杂货铺,”何初三捂着红通通的脑门,“六一哥你帮忙劝劝他。”夏六一对上何阿爸就头疼又牙疼,还劝个屁劝,喝了口汤咳了一声道,“何先生想开店就让他开吧,你拦什么。”何阿爸顿时觉得夏大佬看起来顺眼了许多,十分通情达理,“看到没?大佬都说ok!ok!臭小子一边儿去。”一顿饭就这么在何家父子嘟嘟哝哝中吃过去了。夏六一听家常听太入神,没留意喝了三大碗汤、大半条鱼、十几个饺子、半只鸡、半碗杂菜兼两碗米饭,撑得是要死要活,不得不全神贯注于压制打饱嗝的冲动,以免影响自己的大佬形象。餐后楼下几位独居的老街坊上门来邀请何家父子一起去逛花市,何阿爸欣然同往,让几位街坊在楼下等候,自己回屋穿大衣。何初三推说看书,留在家里陪夏大佬。“我去年逛过了,也没什么,”何初三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我们一会儿到楼顶。”“你跟你阿爸去花市吧,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