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掩心中的失落,叹了一声,缓缓启口道:“倘若因为我是皇族遗孤,是女流之辈,便要被各位另眼相看,那我宁可一直做乞丐阿桐。”
第104章 并蒂莲生(八)
姒玉桐的话令天水帮众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听得出,那一番话绝不是郡主的命令,更不是遗孤的央求,只是身为同伴的几句肺腑心声罢了。
这番心声,令他们倍感惭愧。
阿瑾终于站起身,来到姒玉桐面前,捧起她的两只手:“阿桐,对不住,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绝没有要另眼看你。你就是你,跟你的身份没有关系,虽然一下子从阿桐哥变成了阿桐姐,我还有点不习惯,嘿嘿……”
天水帮的成员大都是方世平的同僚,与阿瑾年龄相仿的并不多,阿桐是其中之一,从前,她常常围着乞丐阿桐转,在他的面前留下许多天真烂漫的话,惹得他咯咯发笑。
如今,身为郡主的姒玉桐再次听到她傻气的言语,终于再度露出笑意。
卢正秋上前一步道:“各位放心吧,郡主并非只身涉险,还有我和冬青相伴。”
姒玉桐也点头道:“是啊,况且江渝是柏侯爷治辖的地界,柏侯爷的姑母是皇祖父宠爱的嫔妃,他在礼部任职时与家父交好,他的长子也曾与我订立婚约,于公于私,他都是我的亲信。”
“婚约?”阿瑾惊呼道,“可是他不知道你……你……”
“嗯,他以为我已经死了。”姒玉桐直言不讳道,“我的家人死后,朝纲被皇叔禹昌王把持,柏侯爷也备受冷遇,被贬黜至偏僻的江渝之地,倘若他知道我还活着,于公于私,都应助我一臂之力,此番前往,我便是要验明他的意图。”
狄冬青恍然大悟,原来当初乞丐阿桐所说的把握,竟是这一层含义。
他不禁偏过头,望向姒玉桐的侧脸。
她的目光依旧直率坚毅,但嘴唇却抿成一条线,似在拼命咽下心头的焦虑。
想来她的计划虽然勇敢,却也是无奈之举,她的郡主称号放在江湖中,便如水中之月,有名而无实,甚至连累方世平为她而死。若想重返朝堂,清算家仇,昭雪国冤,她唯有投靠柏侯爷一条路。
想到此处,狄冬青便也开口道:“诸位且放心,我们趁着魔教喘息的当口,快马加鞭赶往江渝,届时再报平安。”
围在周遭的人们互相看了看,杜云终于松口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听从郡主和狄少侠的安排了。”
狄冬青松了口气,追问道:“诸位可有安置五溪人的好去处?”
杜云道:“我有一个提议,我们可以躲去杜家的武馆,绿竹院。”
他所说的武馆,正是他的家业所在,杜家也是被禁武令所害,日薄西山的没落世家之一。杜云加入天水帮后,便和帮中其他人一样,与家里断绝了联系,此时他突然提起自家武馆,引得同伴纷纷露出诧色。
姒玉桐问道:“会不会连累你的家人?”
杜云摇头道:“无妨,绿竹院本是杜家的别院,为世家弟子清心静修而设,盖在深山竹林中,禁武令推行后,早已荒废多年,我们装作商旅,沿小路前往,隆冬时节暂且不会惹人注目。”
姒玉桐点点头,此刻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去处,只能各自留心,走一步是一步了。
去向定下之后,狄冬青转向阿瑾道:“姑娘,你是不是通晓医术?我方才瞧见你照顾伤者时耐心细致,手法也颇为熟练。”
阿瑾怔了一下,忙摆手道:“哪里哪里,我只是略通皮毛,会包扎伤口,会煎药罢了。”
狄冬青喜道:“如此便好,”说着取出一张墨色未干的纸,“你带上这个药方。”
阿瑾低头看了一眼,又抬起头望着对方:“这是你方才写下的?”
狄冬青点头道:“我从羽山得过半本笔记,一路上一直在研读其中的内容,方才又为五溪朋友们诊了脉搏,写下一支药方。你试着按照这个法子给他们煎药服下,或许能够缓解扶摇清风留下的症状。”
阿瑾喜道:“喝下这药,他们便能醒过来吗?”
狄冬青摇头道:“这我也不知,笔记只有一半,剩下半本被魔教带走了。”
“竟是这样……”阿瑾黯然道,很快又问,“那如果找回另外半本,五溪人便有救了吗?”
狄冬青心下一紧,这个问题他实在无从作答,等待他搭救的岂止素未谋面的五溪人,还有梧桐镇的无辜百姓,他的亲人岳百羽,乃至他独一无二的师父。
这些担子无时无刻不压在他的肩上,饶是英雄的儿子,也会感到茫然。
但他只允许茫然的神色在脸上停驻片刻,便舒展眉眼,淡淡道:“是的,他们都有获救的希望。”
笑容在阿瑾的脸上慢慢绽开。
她迫不及待地展开药方,扫了一眼,发现上面墨块密密麻麻,还有几处涂改的痕迹,那些字迹彼此纠葛,似乎流露出写字人心中的踌躇,像是面对着一团乱麻,拼命地想要纾解开,却四处碰壁,难以如愿。
可是,这样一份字迹潦草的药方,竟令她莫名地感到安心。
是狄冬青用自己的踌躇把她心中的恐惧带走了。
因为他先撞过壁垒,旁人便不必再去撞,因为他先捱过困苦,旁人便不必再去捱。原来所谓“希望”,就是这般简单的物事。
可他的希望又在何处呢?
阿瑾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狄冬青已经走远了,他的脚步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