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冬青不禁打了个喷嚏。
他将怀中的女孩推开,带着歉意道:“看来晚风有些凉。”
百羽却摇头道:“不是的,不是因为风,而是因为这里离幽沼太近了。”
“幽沼?”卢冬青挑眉道,“羽山是神灵被泽之地,也会有幽沼?”
“有的有的。”百羽连珠炮似的回答,“以前有个坏神仙,偷了天帝的东西,就被关在羽山的幽沼里受罚。从那时候开始,犯了错误的坏人,都要被关进去。”
“哦?”卢冬青挑起眉毛,“你说的坏神仙,可是偷了息壤的鲧。”
百羽眨眨眼:“好像是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原来就是在这里啊……”卢冬青自言自语地感慨。
神仙的故事,在禹国的确是孺妇皆知的。在大禹退治洪水,恩泽万民的壮举完成之前,还有一位神仙也曾做过治水的尝试。为此,他私自窃取烛照神的息壤,那是一种永不枯竭的土壤。只要播在地上,便会像树藤一般生长。他在水道经行处投下息壤,令其生出高高的屏障,试图将洪水堙埋。
可惜他的办法没能奏效,非但没有制伏洪水,反倒令水势更加迅猛。大水带走了更多无辜百姓的性命。而他也领受惩罚,被剥夺了神格,囚困在幽沼之中。
卢冬青不由得往山谷的方向望去,在茫茫的夜色中,不断传来涟涟的流水声,广袤的天穹下,黑暗似乎更加深重了。
百羽见他沉默不语,便道:“师兄不用怕,有玄鸟替我们守着呢。”
卢冬青不禁有些好笑:“你为何如此确信,玄鸟乃是上古珍兽,莫非你亲眼见过么?”
百羽撅起嘴道:“没见过又怎样,非得眼睛看得见才是真的吗?我能感觉到它就在这里。”
卢冬青惊讶地看着她。
女孩的神色一片清明,仿佛对脚下的山水有着虔诚的笃信。
卢冬青这才想起,她从出生起便没有离开羽山一步,这里便是她全部的天地,她或许任性妄为,或许乖戾孤僻,但她不会说谎。
在滔天的洪水退去后,神明纷纷远离神州大地,他们留下来的灵魄,一部分化作北疆最古老的灵防——北荒长城,另一部分则寄宿在人间的生灵上,便是武人崇信的元神。
莫非这孩子的元神已经萌芽?
百羽见他不语,又撅起嘴道:“我就知道,你和别人一样,都不信我。”
卢冬青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我信你。藏在你心里的东西,我也在寻找它。”
百羽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那你找到了吗?”
卢冬青轻叹一声:“还没有,我的修为还差得远呢。”
百羽使劲摇头:“你才不差,你一定是很厉害的大侠。”
“你怎么知道?”卢冬青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
“我当然知道,因为……因为……”女孩攥着拳头,拧着眉毛,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因为我都输给你了嘛!”
卢冬青终于被他逗笑了:“百羽,你为什么那么怕输?”
“因为输了叔叔会伤心。我我不想让他伤心。”
“别人是别人,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她抚着自己的胸口,“我也不知道。就算输给你,我也没有觉得不开心,这是为什么呢……”
卢冬青道:“因为我是你的师兄,是你的朋友,你与我聊天、比试就会觉得快乐,和输赢没关系。”
“没关系吗?”
“世上的情谊,并不只以输赢划分的。”
百羽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很难明白他的话。
卢冬青瞧着她的侧脸,心中生出一丝怜惜。
这个孩子天赋异禀,被寄以厚望,传授最j-i,ng妙的武学,胜过许多成人。可她却只能活在这一片牢笼似的山水间,品尝高处的寒冷,而无法体察真正的人情。
卢冬青望着她的眼睛,道:“想要成为受人敬仰的大侠,只有武功厉害是不够的,你的心性也要变得足够强大。”
百羽摇头:“我不懂。”
“武功够强,最多只不过擅长杀人,心性够强,才能保护更多的人。”
“我还是不懂。”
卢冬青灵机一动:“现在不懂也无妨,刚才你不是说,只要我赢了,就答应我一件事吗?”
百羽面带懵懂,点了点头。
“你要记住这句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哦,好吧,我答应你。”百羽眨眨眼,嘴角向上勾起,问道,“师兄,你真的比任兰姐还年轻么?”
“啊?”卢冬青不明就里。
“你方才说话的模样,简直像个老头子。”
卢冬青:“……”
他这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模仿起师父的言行,竟忍不住对初次谋面的小孩儿讲起大道理来。
“百羽,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