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阵前皆是佐将,宋骧两翼更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但每个人都将视线投向她。
人们看到的,是早该死在九年前的灭门惨案中,却不知如何还魂重生的禹国皇子。他的身份真伪尚不可辩,不过,在万军之前昂首而立,那凛然的飒气却没有半点虚假。
双方主将单刀致师,以代两军交战,这样的做法并非没有先例。
然而,这也是极其冒险的行为,一旦主将败北,主将背后的军队便连酣战的机会也没有,只能俯首认输。
她的举动,无异于将万军的重担揽于一身。
姒玉桐见对面的人沉默不语,便拉紧缰绳,提高声音道:“我会用姒氏的剑术来应战,宋将军意下如何?”
她的坐骑在原地打转,间或摇动头颅,马蹄急促地敲打地面,似乎已迫不及待。
宋骧微微低下头,抿着嘴唇,似乎在考量。
宋骧身后,禹昌军的将领也在窃窃私语,他们都是奉接驾之命前来,都对这个自称皇子的青年充满好奇,想看一看此人的身手。
他们的反应,姒玉桐早已有所预料。
她之所以如此提议,绝不是一时兴起。此战因她而起,双方都打着“保护皇子”的旗号,就算宋骧得了昌王的致意,心怀鬼胎,但他带来的五万人马,却是货真价实的禹国军队,效忠于禹国皇族。
所以,他们一定会忌惮她的身份,只要她提出单刀赴会,宋骧便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并不着急,只是默默等待宋骧的回答。
柏云峰比她着急得多,脸上带着震惊的神色,来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大哥,那宋骧是一员莽将,武功深不可测,而你有旧疾在身,不能冒这个危险啊。”
姒玉桐指了指腰间的霜雪剑:“不入虎x,ue,焉得虎子。”
柏云峰深吸了一口气:“如果非要致师,就让我来替你上阵。”
姒玉桐摇头道:“不成,非得我亲自出手,方能服人。”
“可是……”
“云峰,信我这一回。”
她说得笃然,一双澄眼望着对方,将那张熟悉的脸颊与背后的千军万马一同纳入眼底。
柏云峰也望着他,眼底写满忧虑与不舍,但终于还是缓缓阖上,并以点头作结:“我信你。”
无比简单的三个字,从他的口中吐出,便如同铿锵的旋律,盖过风声与水声,将她心中的犹疑统统击碎。
她勾起嘴角,迎上粗粝的风,将颤摇不止的河山凝成在脸上,凝成一个从容的微笑。
——心爱之人,请继续注视着我,只要有你在身后,我便不会输。
她将视线转回前方,在她的对面,宋骧终于驭马出列,单独迎向她:“倘若我赢了,柏府立刻调头撤兵。”
姒玉桐点头道:“倘若我赢了,便准许我的兵马入都。”
她振剑出鞘。
身前身后,无数目光落在她的剑上,冰冷的剑锋被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灼得炽热。
剑锋虽轻,却极凌厉,银辉在白刃上跳跃,好似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都压进薄薄的一线间,璀璨夺目。
愿天无霜雪。
她要用这柄霜雪剑来终结战斗,她是神明的后裔,身体深处埋藏着先神的血脉,她要庇护她的子民,她要身在此处的几万兵马,不论敌友,都不必再流无谓的血,牺牲年轻的性命。
她将覆于铠甲下的纤细肩膀挺得笔直,像真正的男儿一般,甚至更勇敢,更决然。
天下兴亡,挑于一剑。
宋骧使的是一柄重剑,剑入其人,沉稳而冷峻,他所亲历过的战场早已数不胜数,因此他全无畏惧。
两匹骏马擦身而过,旋即调转方向,再度驰向对手。
两剑相缠,一次次针锋相对。
姒玉桐几乎踩着马镫站立,她的身形矫健,剑势像夹着冰棱的流水,奔涌着袭向对手。然而,宋骧的守势滴水不漏,将她的攻势一次次化解。
她俯下腰,贴在马背上躲开对方的一记横斩,而后将身体探向右侧,将剑锋倒挽半圈,以奇诡的角度向下压去。
这是极冒险的举动,她的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几乎要从马背上滑脱。然而她的神色镇定,目光专注,风驰电掣的速度对她既是威胁,也是助力,她瞄准的并不是对手,而是对手的坐骑——那漆黑的骏马比她的马儿高出一些,颀长的四肢既是优势,也是弱点。
两马错身时,她出剑。
宋骧却躲开了,重剑像是一座山峰似的拦截在她的途中。
她的意图早就被对方看穿,重剑虽沉,却快得不可思议,宋骧拨开她的攻势,即刻拉起缰绳,黑马嘶鸣着扬起前蹄,毫不留情地踩向她的胸口。
她慌忙回撤,刚刚稳住身形,重剑随即咬向她的肩膀。
倘若这一剑劈中,她的半条胳膊都要被斩断。千钧一发之际,她将霜雪剑撤回,以双手架起,抵在头顶。
一声撞响撼天动地,两剑撞出的震动使她的手腕几乎麻木,指甲里有血丝沁出,双肩隐隐作痛。
风声依旧鹤立。
那一刻,周遭的一切近乎静止,她看到柏府的兵士,每一个都屏住呼吸,怔怔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她在人群中找到柏云峰的眼睛,乌黑而热烈的眸子密切地追随着她,片刻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