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皇上转到前面来,见红木小几上放着一盘玫瑰蒸酥酪,笑道:“朕倒还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这个。”
有一块被咬过一口搁在盘沿,皇上刚拈了起来,我急忙提醒他:“皇上,那块方才公子……”
话没说完,便见他将那半块酥酪放入口中,边含笑看着公子:“以前老嫌它太过甜腻,现下尝来,倒也不错……”
我在旁看得无语,只见公子脸上腾地红了,慌乱站起身来别过脸去:“天色已经晚了,宫中事多,皇上不该在这里逗留。”
皇上唇角笑意不减,却已换了一种说不清的味道:“什么时候起,你见了朕都这般淡漠?”他声音渐低渐沉,“相比之下,朕倒还更愿意看你脆弱时候的样子,温顺得……叫人止不住要怜惜……”
公子只看着地上几片枯黄的叶子,神色淡然:“皇上是天子,容若只一介草民,自然要守这身份礼数,不敢僭越。”
“既然如此,你若不是草民,又当如何?”皇上微俯下头凑在公子颈间轻声开口。
如同往平静无波的湖面投下一粒石子,荡起波澜,公子神色颤了一颤:“皇上意思是……”
皇上却舒展眉宇笑了起来:“今儿先不说这个。这些日子朕一直在学习洋人的几何学,觉得甚是有趣,想起你日前提过有点兴致,正想找你一块儿研究研究。”
展开手里握着的一卷图册,却是满纸的各式图形。皇上又微笑道:“朕记得你收藏有一部西洋的天文望远镜,秋夜银河清晰,不如一起赏月观星……”
公子面上刚褪的一抹浅红,又愈发滟滟地燃了起来,他转向我道:“柔姐姐,你去沏壶茶送来书房。”
我应了一声,如蒙大赦,不知在逃什么似的连忙走了。
待我沏好茶端进书房,只见公子和皇上坐在书案前,均对着纸上几个不知所谓的图形凝神思忖。我进屋把托盘轻轻放下,他们也毫无察觉。
“有了!”公子突然用食指点了点下颔,眼里露出一点透明清亮的神采,“这里加条辅助线。”伸手指向图纸。
与此同时,皇上的手指恰好与他一同,落在同一个地方。
公子愣了一下,一抬头便撞上皇上蕴满笑意的眼。公子也微微弯了唇角,牵出一个温润浅淡的笑容。
那是自少夫人逝世后,已阔别多月的笑容。
仲秋的晚霞也变得格外明丽缱绻,姹紫嫣红,风姿万千。
次日,公子被传进宫,上封其为御前三等近身侍卫。
御前任职,也是清贵的头衔,对八旗高官子弟来说,倒是惯常的恩宠。老爷当年也是由御前侍卫做起,一步步升到如今的地位。
自宫里回来,老爷便欢喜得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公子却只一直神色冷淡,若有所思。
昨日皇上的那句话,我忽然懂了。我想,皇上恐怕也是存了私心的。
此后,公子便常常在宫里当值,很少能回来,有时值夜守甚至彻夜不归,直到第二日天色初曙才带着一点倦色回府。
有那么几回,我支额在桌旁守着一盏灯火,看着皓月西移,灯花百结,双眼渐沉,就这么趴在桌上睡了过去。醒来后却发现肩上多了一件大裳,而公子正安静地睡在床上。
然而总是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悄悄地浸入心间。
如此日复一日。秋月春风,云聚云散。
次年暮秋,冷风刚至,寒意初露端倪时,我陪同太太去城郊法华寺祈福,吃斋念佛十日。
山上空气清新冷冽,清晨看日照疏林,夜晚听钟敲清韵,渐觉心情平静空明了不少。
我为公子求了一签,向寺里的大师求解。面容慈蔼的大师抚了抚颔下花白的长须,悠悠道:“这位施主生平之劫数,惟在‘执念’二字。”
我心下凛然,恭敬问道:“有何解?”
“放下。”大师提笔在签上不知写着什么,“放下即是解脱。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我涩然苦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这我也懂。可是要忘忧离爱,又谈何容易?若真能做到,岂非已成了圣人?”
“一切众生皆有命数,施主也不必太过强求。”说完便将那纸签文递给我,念了声佛号。
我接过一看,浑身重重一震,半晌不能说话。
但觉满殿的木鱼声响,钟磬清音,殿外的风啸山林,松涛阵阵,皆成一片苍凉。
回到府里我才知道,公子早于三日之前离家,扈驾北巡。
我先前便一直郁郁不乐,听了消息心里更是百味陈杂,隐约感到惴惴不安。
傍晚收拾房间时,突然发现砚台下压着一封信,好奇地抽出一看,顿时大为震惊——
“……三月前,兄于蒙古喀喇沁草原探听到令表妹踪讯,特告弟知。顾贞观旅次。”
夜间,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不成眠。心里颠来倒去一直在想映雪姑娘的事,先前那份不安感愈发强烈。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心上烦乱不定。
终于,我咬了咬牙,起身来收拾了些衣物细软,背上一个包袱悄悄往马厩去。
找到公子平日里最钟爱的那匹乌云骓,轻手轻脚牵出府外。幸好昔日练的骑术尚未荒废,我蹬上马背,俯下身凑在高大骏马的耳边低语:“乌云骓,就靠你了,我们一起去找公子。”用力一夹马腹,乌云骓撒开四蹄往前疾奔。
秋末的深夜寒意袭人,风声一路在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