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目所能及的一切都似乎改了样貌。白日的黄河可不像夜晚那么柔美,刚刚下过暴雨,上涨的河水还未曾退去,滚滚浊浪就像咆哮的怒龙,冲刷着两岸的大地,时不时还能看到水中裹挟这一些树枝、木板,像是水患冲垮了哪里的村庄农舍。
在这激流之中,他们乘坐的小船显得如此渺小,浪涛冲刷在船板上,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哀鸣,似乎转瞬就会被浊浪吞没。大大小小的漩涡不再潜伏于水底,反而浮出水面,彼此争抢撞击,溅起尺余高的浪头,像是其下的暗流也不甘寂寞,等着抓取那些游过江面的死物活物,它们吞噬入腹。
如此险峻的怒涛,放在积年渔家眼前,也是避之不及的,然而严漠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宽袖绑好扎在腕间,衣摆撩起系在腰侧,长长的竹篙在他的掌中伸缩不定,点戳之间便把船儿带出了险地,双桨更是灵活的不似死物,稳稳劈开浪头,带着他们飞速前行。
这样的操船本领,放在任何一条江河都足够了,但是对于发水的黄河而言,似乎仍是不足。尚未还未行到河心,就见上游飘来了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大概是被雷劈断了树干,远远看去只见这树一半焦糊一半青黑,连叶片已经被冲去大半,如同一节枝杈蔓延的滚木,随着劈天盖地的浪头席卷而来。
那大树横摆,比两人乘坐的小船都要长上数尺,如今船到江心,又哪里能够闪避。严漠眉头一皱,低喝一声:“抓牢了!”
随着话声,他的双腿已经分开,撑住船舱两侧,手中的竹篙急出如电,准而又准的点在了那棵大树完好的树身之上。两厢巨力相抵,竹篙忽的一声被压成了弧形,然而小船本就无根,哪里能敌得过巨木撞击,那斥力只是一瞬,便化作凶猛推力,整条船如同被巨力击中,凌空飞起。
头顶是雨过后的艳阳清空,脚下是轰鸣作响的滔滔浊流,这一刻,船上坐着的两人似乎浮在了空中,唯有一叶孤舟让他们紧密相连。
沈雁坐在船头,单手抓住了船舷,脸色如同喝醉了一般,浮上一层浅浅红晕。如此奇景,如此壮举,他合该抽出无影,弹剑而歌,就如同任何生死至交一样,面对这青天黄河,纵情欢笑。可是他笑不出来,那双点漆也似的眸子牢牢锁在了面前矫健的身影之上。
船至半空,其力欲竭,可是身下巨木带起的漩涡还未消散,若此时下坠,只能落得个船覆人亡的下场,严漠身形已经绷作了一张强弓,脸上却没有露出半丝慌张神色,在船儿飞至顶点,正欲落下之时,他手中竹篙急如闪电,又是一点,打在了那棵大树尾部。巨木如同被重锤击中,居然凭空半转,由横作纵,在江心打了个转儿。随着这半圈翻转,掀起的漩涡也被树干抹平,小船轰然落在了不远处的水面之上。
浪花溅起半尺多高,在日光的照射下如同七彩的宝石,晶莹剔透,然后又随着河风纷纷洒落。有一滴水珠不知怎地跑错了地方,居然恰恰落在严漠眉心,顺着他白皙的皮肤滑落,似是感到了水意,他伸出一抹,拭去了那点水迹。
只是个漫不经心的动作,沈雁却突然想起了那个遍布雾气的月夜,想起了那只搭在船头的白皙手掌。那时他身重蛊毒,五感尽丧,早已嗅不出花香,看不清月明,然而那人离得他如此之近,近到像是能触到他体内散发的热度,听到那沉稳如昔的心跳,浑浊的黄河水沾染在他身上,似乎也变成最为凌冽的天露,顺着那白皙无暇的躯干点滴滑落。
那一幕是美的,美到足以印在他脑海之中,久久不曾散去,若是当日就如此死去,他这个浪子想来也不会有多沮丧。可惜,事与愿违……
身形一晃,船儿再次行稳,沈雁脸上的那点晕红也像被狂风吹散,不留半丝痕迹。
渡过了凶险难关,严漠的视线不由扫过船舱,看向坐在对面的沈雁,只见对面那人面色有些发白,嘴唇抿的死紧,手指正紧攥着船舷,像是在抵御什么。
严漠的眉峰不由微微一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沈雁并不会水,但是他同样也知道,那人绝不会怕区区一条凶河。即便面对噬心的毒蛊,这男人也从未露出半点惧色,反而在那个月夜蛊发的时刻纵声大笑,笑声中有遮不住抹不掉的桀骜和洒脱。
连死都不怕,他现在又在怕什么?严漠手中微微一紧,捏的竹篙发出了嘎吱轻响。虽然娇艳高悬,他仍是想起了被药烟笼罩的那段时光,太过漫长,太过清晰的几日几夜。他想起了那具冰冷僵硬的躯体,是如何在自家身下慢慢柔软发热,然而对方面上却始终没有带出情绪,只是眉峰微皱,嘴唇抿紧,就算被长久的伐挞,连四肢都开始颤抖,他也始终咬紧牙关,不愿睁眼,亦不愿发出半声轻呼。
然后呢?是否在自己面前,他再也不会纵声大笑,不会快意逍遥,只是带着那张微笑的面具,然而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如此悄无声息的白了脸色,僵了身形……
严漠脸上闪过一丝戾气,移开了视线,汹涌的波涛仍在他们脚下流淌,只是一个分神,船就飘出了数丈。毕竟还身处险境,严漠也不迟疑,再次捡起双桨稳稳操起了船来。沈雁也未曾开口,只是静静的坐在船上,开始盘膝运功,恢复内力。
转眼一个时辰过去,把竹篙往岸上一插,严漠轻轻跃下了舢板。在洪流中操船不啻于一场激斗,他背后的衣衫已经湿了大半,就算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