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之将手负来,长长吁了口气,他复报以一笑,笑里带了感激。若不是祁知生带他走这道,依他的打算,那大概是要出人命的了。而如今他可以安然进来,也不用伤陆岐守在后山小径上的人。大概也算是双全法了。
“对了,快去歇会儿。”祁知生打见到羡之时,就被他一路风尘仆仆归来的那副憔悴容吓着了,连笑眼里都透着疲惫,不知道的,还当他几天几夜未合过眼。
不过羡之确实一路来也不怎么歇息,和那些昭行的僧人,夜以继日地往这京畿道赶,马都换了两匹,每次在驿站稍歇的那两个时辰,就是他合眼歇息的时候。
要说他有多怕扶风丢了,也不见得,但他是真的怕那一人折在扶风这场血雨腥风里。所以他马不停蹄,迢迢而来。
“嗯?”羡之不知祁知生这话里意思,怕他要撇开自己去做什么,眼里生了迟疑。
“我说去歇会儿,看时辰还早,还能歇上会儿子。”说着祁知生不紧不慢,甚为惬意地饮了他的那口小酒,哈了口气,看得羡之的戒备也放了下来。道,“晚上我们去重阙一趟,看看陆岐方才让人提了什么要求。”
说着他将酒递给了羡之,又拍了拍羡之的肩头,叮嘱道:“喝了,这酒珍贵,但助眠,别浪费了。晚膳前见。”
他领着身边的小僮,往他旧时所居,靠着杏林的一处厢庑去了。羡之掂了掂手中的小酒壶,感觉也就一两口的样子,不禁失笑,看来这酒是珍贵,毕竟只给他留了一口。
金乌将坠的时候,余晖落在歇山檐上,似给整个重阙都披上了一层金色。
兰池旁的月台上,许久没有来过这么多人了。一张梨花木长桌,在月台中置放着。宣城长乐、赵祚谢陵两两而坐,四人笑说着旧事,仿佛是不知人间烟火的高人一般,把这及时行乐四字行得透彻。
老宦奴大概是这之中最神情紧张的人了,他招呼着那些宦奴侍婢来御前布膳。待一番布置归整,金乌又陷落了的时候,祁知生才领着羡之缓缓而来。这才将将坐满了六人的席。
赵祚待二人落了座,高举了手中盏,环顾了其余五人后,半晌才自嘲道:“没想到这每年的宴,竟是将人越吃越少了。”
谢陵闻言,果断地举了杯,与赵祚的杯盏相碰,抿了嘴角,感慨了一句:“是扶风,吃人。可这宴,最动人。”
赵祚侧首看向了谢陵,谢陵却如旧时一般,一副青骨,仰首饮尽。赵祚也摇摇杯中酒,饮尽杯中酒。
酒过他二人肠,所得滋味相同,心下千丝,难能可贵地重合。
世人道,天家无手足情深,天家皆情难比目。
偏这一筵席将这世人驳了去。无论是从十几年前起,到如今,还是从赵祚起,到谢陵,他们都真真切切地体会过这天家的手足情深与情若比目。
那时宴上平之抚琴、宣城掌笛,长乐作舞、凤翔行令,雎阳斗酒,莫不是风月拢襟,人心无垢的仙凡境;那时还有端方君子摇扇邀风,还有绰约神女举盏问月,莫不是扶风不夜时痴男怨女的豪放地。
而这些动人,都依赖于当初岐国早早定下的“不问尊卑,不看牌掷色,不提官宦时事,不讲举制时文”的规矩。
恰如岐国那些年一直坚持的——“失了世俗的那道锁,风月当依我。”
但当这份动人误落了尘网,就如岐国一般,香消玉殒,风月弥散。
饶是扶风风月,仍是那陈风旧月,故人也再难如故了。
而他们这从仙凡境走来的人物,如今也只有缅于旧景,抱残守缺须臾,以全旧情。
赵祚饮下了那杯酒,谢陵便投了眼色向宣城长乐二人,他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向赵祚举了杯一敬。
长乐笑来仍如旧时,眼里的纯真尚存,看着仍是那般水灵,她话来泠泠。
“一盏予旧。”
“一盏,邀新罢。”
长乐宣城之后,便是祁知生,轮流与赵祚走了几杯。赵祚皱了眉头,心下生了疑,却还是来者不拒,来杯饮杯。
这番动作,不说赵祚,连置身事外的羡之都看出了异常,他低声问向了祁知生,想知道他们几人为何轮流灌着帝祚酒。
这动作叫赵祚眼尖瞧见了,赵祚抿了抿唇,将手中的酒杯一放,座上虚做的热闹顿时散了去。
赵祚挑了眉,擒贼先擒王,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谢陵那处,抬手握了握谢陵的手,无奈地道:“说吧,这次的算盘又是什么。”
他似肯定了谢陵别有用心的,连问都懒得问了,话里带着笃定,大抵是在告诉谢陵,无论谢陵怎么打诳语,他都知道自己想听的是什么,谢陵总是瞒不过的。
“陆岐要你供出我的那道令,是从城东传来的。城东是离重阙最近的地方。不需要打扰别的百姓,便可长驱直入。”谢陵不避不退地看着赵祚。
赵祚在这时才反应过来,为何谢陵今日饮酒会让他看到许多年前的那副仍是一身青骨的谢平之。因为今日的他,和旧日初见的他一样,眼里心里,只盛着那一个人。
也只有他那时的傲然气性,才盛得住赵从山这样一个人。
有的事情从繁入简后,有的东西就必须由杂归纯。但也就是这点纯,才让这后来十几年生了更多的事端,也让这事变得越来越繁杂。
“你要如何,”赵祚话里带着急切,“难道要去重阙外候着他吗?”
“我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