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政变辗转成泥,而今日举起屠刀的竟是他自己。他深知李珃聪明绝伦在宗室中无人可出其右,他继承大宝当可做一代明君。然而——皇帝静了静心。先皇自李承显死后曾召集诸臣要越过诸皇子,立长孙李珃为储君,朝野顿时哗然。是中书令萧素之痛陈利弊以死博志才令先皇改变主意,又是他力排众议在十四位王子中选了守成持重的越王为九五之尊。先帝逼他登基之初即下圣旨立李珃为太子,打得名号是惧怕主幼国疑外戚夺权,实质是为补偿无辜身死的李承显。
这许多年来他端坐龙椅实不过是个傀儡,一举一动都要听从逊位已久的先皇意旨。他忍了太久也等了太久。
皇帝原本只想将李珃赶回封地幽禁终生,赐他颐养天年也对得起天下和宗族。但此人心胸宽博志向远大,不是池中之物。纵然做个郡王,对李愬恭的影响之大也令人害怕。他不愿李愬恭成为第二个越王处处遭人掣肘,他想为自己的儿子扫清一切障碍,即使,即使李愬恭终其一生不过能做个守成之君,但谁说固守疆土不是百姓之福?
皇帝心中既定,说道:“朕年少时曾听人说,老鹰在小鹰羽翼未丰之时就将其从悬崖丢下,在生死之中让孩子学会飞翔。朕也听说丛林中的老虎在虎崽断奶之后便扔下他独自面对敌人。不知死焉知生。朕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常常问自己能不能做到这一点?朕想了又想,还是做不到。”
李珃面容平静但掩不住泪光莹莹,他哽咽道:“叔父,悬崖若能选择,便不愿当悬崖,猎人若能耕种,也不会做猎人。”
皇帝心中悲戚声音渐柔,“那要是鹰枭和老虎非要与悬崖和猎人为伍呢?”
李珃眼中光芒一黯恐惧暗生。皇帝要为自己的儿子登基扫清障碍,恐他左右未来帝王的思想,而不愿放他一条活路。
李珃眼中泪水缓缓流淌,看的李愬恭悲痛欲绝。他听不懂皇帝与太子之间哑谜但明白皇帝要置他于死地。他绝望的看着韦三绝想要他一施援手,而后者却不知在想什么面上布满惊愕之色。
皇帝顿了一顿,肃声说道:“要是鹰枭和老虎非要与悬崖和猎人为伍,做父母的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填平天下的悬崖,杀尽天下的猎人!”
李愬恭不能自持哭泣出声,他挣脱侍卫的禁锢扑在皇帝脚下跪倒,手抓着皇帝的衣襟仓惶道:“父皇,父皇,儿臣根本就不想当什么皇帝!求父皇放李珃一马!”
皇帝狠狠瞪了李愬恭一眼,沉声道:“赵弗高,带太子回宫。哭哭啼啼成何体统!韦三绝,李珃恪尽职守深得朕心,替朕赐美酒一壶,以示嘉奖!”
韦三绝手捧托盘走入东宫。他走到太子身侧半跪于地,一声不吭。李珃咬唇沉吟,片刻之后冷冷一笑,说道:“李珃这么多年来深受皇恩,不胜惶恐,多谢陛下赏赐!”
他仰头将手中杯酒一仰而尽。未几倒地而亡。
李愬恭眼睁睁看着,浑身冰冷异常。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韦三绝双手颤抖回望皇帝,却发现皇帝颓然坐倒在銮驾之上疲惫不堪。他简短下了几条命令之后便令回宫。
李愬恭浑浑噩噩走到李珃身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韦三绝不敢再看,只跟在皇帝身后魂不守舍。皇帝目光直视深邃的夜空,说道:“你可知道为何韦氏诛灭九族之后,独独留下你一人的性命?”
韦三绝身上顿时炸起一身冷汗,他俯身作揖回答:“末将死罪!”
皇帝恍然若失,笑了笑:“那是因为你母亲是朕的小妹子。宣慈当年随朕颠沛流离不离不弃,下嫁到你家后郁郁寡欢,死前求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你平安。这些年朕看你如同看自己的亲子。”
韦三绝背上汗流成河,不敢发一言。
皇帝说:“生在帝王家有什么好呢?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你看遍地锦绣满目豪贵,实不如普通百姓家的日子过的安稳自在。他一死,又有几个能活得下来?”
韦三绝啊了一声,片刻之后才领悟皇帝是要赶尽杀绝,他心中沉甸甸恐惧异常,噗通跪倒在地,说道:“末将愚钝,请陛下明示!”
皇帝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罢了,不难为你了。宣萧素之进宫。”
他仿佛还有话要说,却听得身后喧哗之声骤起,赵弗高蓬头垢面满面惊恐遥远跑来,尖声哭叫:“陛下!大事不好!太子,太子他,关上了东宫之门,放火,要将东宫烧了!”
皇帝惊诧回望,见东宫熊熊火光映红了夜空一角,颤声问道:“那太子呢?”
赵弗高跪倒在地哭道:“太子,太子将自己关在宫中,说什么生死不计,要落个干干净净,侍卫们救他不急,太子已经……已经……”
烟雾滚滚,火光冲天。亭台楼阁烟灰烧烬黑烟冲天,无数秘密随之付之一炬。
皇帝面无表情站于崇文馆门口,赵弗高跪在身侧手牵着皇帝的衣带哀哀哭泣。
韦三绝眼角俱红不敢言声。他亲眼看着李愬恭举身火海,亲耳听到他悲愤欲绝的控诉。他心中惊骇远远压过伤痛。他明白李愬恭对李珃向来维护有加形影不离,但他不知道李珃与李愬恭之间有何深重情谊,可以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自戕而死。他三人之间向来交好,但他是否遗漏过什么?
他暗自咀嚼往事心中疑惑越来越大,脸色亦越来越惨白。
皇帝呆立良久。面容颓丧。他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