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舒展了眉,目光闪烁,干裂的嘴角竟泛起微微笑意。
狱卒看着他奇怪的表情,心怀诧异,却识趣的一声不吭、一句不问。这人似乎大有来头。照说这样上了榜的土匪,海捕之下死活不论,侥幸能活着进刑部牢房的,管你带不带伤,上来先一顿杀威棒,行刑的差役都经过专门训练,一棒下去就能断人筋骨。多少枭雄就死在这上面。
这一位,竟是轻飘飘的就过了堂,一路特殊照顾不说,还有大夫被送进来诊治。
据说,那一头连着的,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是以连刑部堂官都睁只眼闭只眼,不去过问。思及此,狱卒愈发低眉顺眼的收拾起药碗,小心的退了出去。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烈战潼强迫自己吃完东西,正靠着墙调息养神。他的伤势还要些日子才能康复,但是剽悍的匪首不允许自己沦落入虚弱状态,因此各种努力尝试恢复。
通道尽头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不久,只见狱卒低头哈腰的提着灯笼,引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来到牢房前。这人身形清瘦,连头带脑全身都罩在一件黑色大氅中,面目不清。狱卒有些抖抖索索的摸出一大串钥匙,小心的从中挑出一枚,咔嗒一声扭开了锁,然后,将腰往下压的更低些,小声说:“您……请担待些,莫停留太久了。”
黑衣人没有搭话,垂在袖中的手微微一抬,抛了一粒金色的东西过来。那只手雪白纤细,形态优美无比,惊鸿一瞥之下,狱卒呆了片刻后终于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手中躺着一枚小金锞子,海棠式样,十分精巧,不由咋舌——引个路而已,这人好大手笔。
黑衣人缓步迈入牢房,姿态逸然,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天牢带血的青砖,而是清贵卓然的金马玉堂。
他静静望着靠墙盘腿而坐的烈四,默然半晌,轻轻摘下了风帽。
烈战潼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的美人,不知为何,心中毫无意外。嘴角浮起一丝桀骜的笑纹,竟还颇有些流气的吹了声口哨:“小侯爷,别来无恙啊!”
卫涟瞪大眼,忽然有种荒谬的感觉:我救他干嘛?
是啊,这样大费周章的、殚精竭虑的救他,到底为了什么?
潜意识里,他似乎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此刻重新拿来质问自己,竟是愣住了,呆立在那里,面色变幻,渐渐涨得通红,眼中浮起一层一层的羞恼与愤怒。这愤怒更多的却还是针对自己。终于,小侯爷绷着脸一跺脚,咬住下唇转身就走。
烈战潼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调笑过了头惹他生气了,情急之下整个人扑了上去企图抓住他的手,却不想扯到了伤口,啊的一声跌回墙角,额头立刻沁出密密虚汗。
这出乎意料的变故成功让小美人止步转身,眼睁睁望着他胸前重新渗出血迹的绷带,咬牙切齿道:“活该!疼死你!”
土匪一边吸气一边笑,话也说的断断续续:“你、你心疼老子啊?”
卫涟被气的笑了,反倒平静下来,缓步上前,在他面前蹲下来,将他如货物般认真的上下检视一番,然后慢条斯理道:“是呀,九爷为了保住你这条烂命,可是花了大价钱,你若死了,我可亏的慌。”
悍匪咧嘴一笑,一面高兴,一面又因为疼痛和虚弱而面部扭曲,于是笑容显得有些狰狞。他用一种近乎肆无忌惮的眼神饥渴的盯着眼前的美人,仿佛要把他连皮带骨一口吞了一样,口中却仍然不怕死的继续撩拨:“救命之恩……无以、无以为报,我把自个儿抵给你怎样?”
卫涟冷笑:“你以为,自己还有别的出路?”
烈战潼眯起眼,渐渐敛起表情,用衡量和玩味的目光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卫涟被这样一双眼睛盯得竟有些局促心慌,颇有些恼怒的瞪他一眼,压低声音冷冷道:“过些日子,会有人带你出去,此地自有别人替你蹲着。爷给你两条路,听仔细了,想怎么走,自己决定。”
烈战潼目光沉沉的注视着他,眉目如画的少年,淡粉色的形状精致的双唇不停开合,他至今仍记得那不可思议的甜美。然而从这样美好的唇中吐出的,却是叫悍匪都微微心惊的言语。
“第一条路,看在你身手不错的份上,给爷当个暗卫,从此不见天日,世上再无烈四此人。”小侯爷语声悠悠,口角含笑,轻松的仿佛在讨论天气一般,说的却是别人一生走向、乃至死生契阔。
烈战潼扯了扯嘴角,哑声低笑道:“只当暗卫多没意思,老子还能身兼暖床,要不要?”
卫涟噎了一下,气得又想拂袖而去。烈战潼看着他因为生气而愈发明亮的眼睛,和面颊上不知因为羞的还是恼的而浮起的两片淡淡红晕,心中一软,收了流氓相,柔声问他:“第二条路呢?”
小侯爷哼了一声,最终还是没有敌过那双深深凝视的眼睛,悻悻然开了口:“第二条路,九爷给你洗个军户的身份,送你去军中滚上几年,那时前尘旧事一刀两段,自不会有人再记得悍匪烈四。爷送佛送到西,你可以选择去前线死生不论,还是去屯兵处安稳蹲着。”
烈战潼目不转瞬的望着他,眼中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深沉情愫。过了许久,他正了脸色,伸手按住胸口伤处,缓缓道:“男儿在世,保家卫国,快意恩仇。宁可马革裹尸,胜过暗处苟活。小侯爷,谢谢你,我愿意从军,死生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