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只忙着陪这小功曹捉妖驱鬼、见着他吃一道好菜、饮一杯好酒便兴高采烈;遇一件惨事、救一个可怜人便意志消沉好几日;情绪起起伏伏,没个消停的模样,便觉日子愈发丰润有趣,更无暇顾及那点经年累月就该消散的陈旧怨艾了。
这一点虽然谢瑢不曾明说,陆升却是清晰感受到了转变。
初见时那孤高冷酷得不近人情的贵公子,不知不觉竟同他说笑亲昵,坦露情绪,清热时更是热情似火,半点不留雪山巍峨的清冷模样,反倒叫陆升偷偷怀念起当初谢瑢与他保持距离的时光来。
只是如今,一切又如风过水静,不复存在了。
轩辕黄帝面上笑容渐渐敛去,竟当真肃容沉吟起来,“依陆功曹之见,此举竟行错了不成?”
陆升道:“错与不错,在下不知。在下只知晓,谢瑢心中所牵挂的尘世之事,实则连一件也没有。”
轩辕黄帝略略诧异,挑起眉梢,“哦?连你也不牵挂?”
这几个字宛若万箭穿心,将陆升刺得胸膛冰冷、面无血色,他只觉痛彻心扉,一时间险些喘不过气来。待回过神时,方才自嘲一般讥诮而笑,缓缓摇头,“我原以为他是牵挂的……谁知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他抱拳告辞,轩辕也不留他,只任他仓惶落魄、游魂一般去了,只在他身后皱了皱眉,面上血色尽失。
候在不远处的仆从急忙拥上来,搀扶他坐上步舆,护送这病弱的贵公子回转盛安宫去了。
若蝶若霞远远跟在步舆后头,若蝶小声道:“好容易见了抱阳公子一面,怎的这就舍得放他走了。”
若霞道:“你倒有本事,去公子面前说说。”
若蝶便咬咬下唇噤了声,这次公子昏迷三日,醒转之后便同往常很是不同,愈发威严深重,她竟不敢如往常那般乱说话了。
然而走了一阵,她仍是忍不住又开口道:“我想回府了,这里处处都是法阵防护,监牢一般,叫人喘不过气来……倒不如跟着抱阳公子在外头办案子自在。”
若霞只得扫她一眼,低声道:“你这傻子,莫要添乱。我们家公子有难,是以守在台城之中避祸,抱阳公子这是为我家公子杀敌去了。”
若蝶恍然大悟,竟当真信了,“但愿抱阳公子旗开得胜,早日杀光敌寇、早日归来团聚。”
若霞道:“公子只怕担忧得紧,你管好自己的嘴,莫要胡说八道徒添烦恼。”
若蝶吐吐舌头,忙忙地应了。
这些小妖猜得八九不离十,轩辕黄帝此时果真是担忧得紧,然则担忧之事却同揣测的天差地远,半点不相干。
待步舆进了盛安宫内的庭院时,司马愈已经得到消息,安国侯神虚体弱,竟又昏迷了。
他在院门口站了片刻,葛洪便赶来了,身后跟着几个背着药箱的年青道人,只对他匆匆抱拳施礼,便进了厢房。
司马愈颇为无趣地在中堂坐了片刻,他亦是才知晓了父亲多年的计划,如今不比陆升知道得多。其震惊骇然之心,却不比陆升少多少。
他曾觊觎许久的美色,竟是为复活黄帝而备下的容器,回想起来时,不免吓出一身冷汗。
若是这大人物计较,若是他父亲性情稍稍苛烈一分,只怕打杀了他,母后非但不能给他报仇,反倒要拆了钗环,跪在宜阳殿外为养出了这样不肖的太子向陛下赔罪。
如此一想,他这个太子做得也是好生没趣。
倒不如跟着陆升远离朝堂,天高海阔倒也自由。
这自然是存着小心思的,自打谢瑢生冷威胁过他,司马愈便歇了妄想,任这年轻的羽林郎生得日胜一日清俊隽逸、风姿动人,却是连多看一眼都不敢了。然而如今黄帝醒转,那人虽然记得大半前尘旧事,终究物是人非,必然不再同这年轻人有多少瓜葛——单只见他醒来就将原本视作禁脔的宝贝打发去了苦寒极险之地,便可见端倪。
司马愈打着如意算盘时,陆升已离了台城,策马往城西军营去点兵。
第113章 帝陵动(六)
陆升到了京畿时,两千羽林卫已整装待发。他临危受命,自区区司民功曹一跃而成为车骑将军,麾下虽仅有两千之众,然而一旦功成而返,便能以大将军之尊位列朝堂、开府建制,可谓是一步登天、光宗耀祖,闻者莫不钦羡。
这两千羽林卫能跟随其身边建立首功,他日凯旋便是陆将军的亲信,前路固然艰险,然而乱世之中从军者,本就是为的富贵险中求,倒无人畏惧其难,反倒个个跃跃欲试。
是以陆升所见这两千兵马严阵以待,早有了慷慨赴国难之志,气如长虹,颇有几分激昂奋进的气魄。他稍感安慰,便也不耽误,交接虎符完毕,就要出发,然而军营的执事官却道:“陆将军请留步,督军大人马上就到。”
陆升微微错愕,不免有些皱眉,自古行伍之中,无论督军、监军、参军的名义如何冠冕堂皇,终归是来与率领队伍的将领争权夺利的,果然朝堂之上对他顾虑颇深,虽然授予重任,却也不忘派人监督,只不知是何人担当监督的职责?
好在他不曾等了许久,便见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载着一人进入校场。那人一身亮银白甲,头戴珍珠冠,身姿挺拔、玉颜优美,说句明眸皓齿也不为过——这新任的督军竟然是谢宵。
陆升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