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升一击得手,半点不敢大意,只是他一次偷袭成功,随即却无处下手,那巨人浑身上下竟没有半丝空隙,只是不知为何心中顾虑,只停在原地,喉咙中呼呼发出愤怒粗喘。迟疑了许久,眼中怒气终于消散,颓然跪在地上。
庞然身形亦随之缩小,恢复了郭骞原本的身形,唯独断臂汩汩流血,在泛黄的沙石地上汇聚成血池。
他面色青白,身形摇摇欲坠,颤声道:“陆……大人……我、卑职、我、铸下、大错……”
陆升察觉他通身戾气消散,忙收了悬壶,同百里霄使个眼色,二人上前为他止血疗伤。
郭骞仍是喃喃道:“我……杀了人。”
陆升道:“你是军人,阵前杀敌是天职。”
郭骞嘶哑嗓音,又喃喃道:“我、克制不住……眼前有人、就一心欲取其性命,无谓敌我……”
他乍然嗓音变调,大颗眼泪滚滚涌出来,猛然抱住了陆升,哭道:“陆大人、陆大人,救救我!救救我!我原本,绝无害人之心,不过是想杀敌建功!”
陆升乍然被他搂紧腰身,触碰处分明是魁梧雄健的身躯,却颤抖得好似狂风中的瑟瑟枯叶,偌大汉子竟如无助孩童一般泣不成声。
陆升望向远处荒原,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再低头看向眼下,郭骞跪在血泊之中,埋头在陆升胸腹之间,衣衫褴褛、凄凉惶然,长发黏满了鲜血,狼狈得好似丧家之犬。
他抬起手来,轻抚在郭骞脑后,低声叹道:“你这傻子,究竟冲撞了什么鬼怪?追清楚源头,我自会……为你设法破除魔障。”
郭骞对陆升有无限信服心,听他沉静劝慰,便渐渐止住了哭泣,沉声道:“六月初九,我与陆司马在耳子巷……”
一声琴声乍然划破平原,悠悠响起来,这却是西域独有的马头琴,嘹亮悠扬、如泣如诉、又似万马奔腾,在烈日映照下,分外欢快。
郭骞突然变了脸色,猛然将陆升推开,握住右臂断臂处,低声嘶吼起来。
作壁上观的百里霄突然一声惨叫,“啊——”他指着地上半截断臂,此时伤口处长出无数触手般的粉色肉芽,突然腾空而起,同郭骞伤口处的肉芽彼此交缠连接起来。
陆升瞪大双眼,见断臂合拢,一圈伤口眨眼便消失无踪了。
郭骞痛楚难当,嘶吼声好似野兽狂吼,那琴声愈发急促尖锐,仿佛在催促一般,郭骞蜷成一团,身躯又再度开始膨胀巨大。
陆升当机立断,取出悬壶,这次却是刺中郭骞大腿,随即下令道:“阿霄,找出拉琴人。”
百里霄应了一声,立时摘下身后背着的弓箭,一面张弓搭箭,一面凝神细听起来。
郭骞大腿刺痛,膨胀的身躯缩了回去,颓然倒在地上,他一把抓住陆升套着鹿皮靴的脚踝,仰头嘶声喊道:“陆升……杀……杀了我!”
第72章 侠客行(十一)
陆升却不为所动,只提起悬壶,在郭骞手臂上一划,黑血渗出,伤口却转眼就愈合,他只得接连挥剑,在郭骞全身各处划下伤痕,一旦黑血渗出,郭骞那膨胀体型就缩减少许,一旦愈合,便再度开始膨胀。
琴声愈发急促尖锐,好似无形鞭打催促,郭骞面容扭曲狰狞,突然一拳重重砸在地面上,怒吼道:“陆升!你犹豫什么!”
陆升一剑刺穿他肩头,冷声道:“郭骞,你犯下血债累累,如今想一死了之,哪有那么容易?”
黑血喷薄涌出,沾染在陆升身上,将一身淡青长衫染得斑斓刺目。
郭骞撑着地面跪起来,佝偻着高大身躯,突然反手两指抠进肩头伤口里,将正在愈合的伤口撕扯得愈加极大狰狞,鲜血愈发如泉涌,将衣衫渗得湿透,他却不为所动,只惨笑道:“陆升,抱阳……你总是,心软……”
陆升板起脸看他,却不开口。当是时,百里霄突然松弦,羽箭呼啸穿过长空荒原,朝着沙柳林中激射而去。
琴声骤然停了下来,沙柳林中腾起一道白色身影,轻松扬手,弹开羽箭,随即朝着陆升等人疾驰靠近,百里霄再度张弓射箭,他一手五连流矢曾经威震三军,能避开者,千百人中也难出一二,然而那人身影飘忽,竟次次都避开了,随即在陆升等三人面前,两丈开外站定。
云白僧衣、砗磲佛珠、妖冶阴森的笑容,正是神出鬼没的鬼叶和尚,他左手提着马头琴,右手却提着只虎皮小猫,正正拎着那小猫后颈皮,令得其动弹不得,只能眨巴一双暗金瞳孔,朝着陆升喵喵乱叫一通。
陆升听不懂,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突然按住郭骞的肩头,将悬壶横在他脖子跟前,冷声道:“果然是你,鬼叶,六月初九那日,你在西域都护府寻什么东西?”
鬼叶咯咯笑起来,半眯眼看着他,眼神尖锐冷冽如尖针,柔声道:“原来你那相好竟不曾透露过半分?”
陆升猝不及防被他调侃,不免耳根微红,旋即却恼怒起来,并非谢瑢不说,而是……诸事繁多,陆升来不及问。
他仍是板着脸,将前因后果一通想,冷道:“你同……谢瑢突然停了争斗,是因为那东西逃了、争也于事无补。故而……那东西彼时未曾逃远,而是附身在郭骞身上了。”
鬼叶放下马头琴,仍是拎着虎纹小猫,寻了块突出岩石坐下,竟取出一条牛筋绞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