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若霜悄无声息进出竹屋,已为二人送了四壶梨花白。
陆升却突然放下酒杯,潸然泪下,晶莹泪光犹若琉璃宝珠,一颗颗滴落在手背上。
谢瑢脸色就又有些冷。
他鼓足勇气,对陆升敞开心怀,诉说旧事,却并不是为了换得陆升几颗怜悯之泪的。
——单单如此想一想,便只觉心腑之中,有怒火烧灼起来。
故而谢瑢也不肯去安抚他,只生硬道:“不必为我可怜……”
“可怜?谁可怜?”陆升却眨了眨眼,眼神中醉意迷蒙,鼻头、眼圈却水润通红,他抬手笨拙擦了擦眼睛,反倒将两只眼擦得愈发通红,跟上林苑中饲养的雪白兔子一般。
谢瑢一时语塞,只得叹气起身,重又坐在陆升身边,将他揽入怀中,低声道:“那你哭什么?”
陆升顺势靠着谢瑢,将脸埋进他衣襟间,闷声道:“我想我娘了……”
谢瑢垂目望着怀里人,只觉胸臆间柔情渐生,满溢而出,就连对他那优柔寡断、软弱无能的父亲的怨恨也要容不下了。
他轻轻抚摸陆升后脑,柔声道:“堂堂羽林卫,怎好动不动就哭?”
陆升哼一声,只道:“率性而行谓之道,得其天性谓之德。小爷是有道有德的羽林卫。”
谢瑢失笑,见他醉得愈发迷糊,索性抱了起来,放到一旁竹床上,亲手为他脱下鞋袜、脱掉外裳。又命若竹前去为陆远夫妇传口讯,只道陆升另有要事,迟些再返家。
他才坐在床头,陆升便如同寻到热源一般,自发滚进怀中,许是因不必面对面之故,陆升话也多了,胆子也大了,抓着谢瑢腰间的衣衫,低声道:“阿瑢,你肯同我推心置腹,我好生欢喜。”
谢瑢却不语,陆升又道:“只是……你送悬壶给我,当真是要害我?”
等了许久,才听谢瑢道:“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以前却是会的。
陆升一时间不知心中什么滋味,酸辛苦涩,俱都涌了上来,谢瑢却轻抚他后背,又道:“抱阳,我曾经……错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抱阳,你就原谅我一次。”
陆升斜眼看他,仗着几分酒意冷笑起来:“谢大公子竟也有道歉的一日……为何先前那般嘴硬?”
谢瑢苦笑,垂目道:“……怕说了,你不肯原谅我。”
陆升皱眉道:“如今为何不怕了?”
谢瑢道:“如今知道,你是肯原谅我的。”
陆升不知为何,突然窘迫得面红耳赤,翻身缩到竹床一角去了。
谢瑢莞尔,俯身再去搂他,陆升却突然睁开眼睛瞪着他,正色道:“阿瑢,我视你为知己,今后也愿同你做至交。至于分桃断袖,我却半点兴致也没有。”
谢瑢收回手,面色却仍是如常,只道:“至交好友同榻而眠,倒也寻常。你且安心休息,酒醒之后,我再送你回去。”
他未曾听见陆升回话,以为这青年仍在赧然,又道:“抱阳且宽心,我不会再强迫你了。”
陆升仍不开口,谢瑢俯身看去,却发现这青年竟然已径直睡过去了。
第44章 竹马来(四)
陆升醒过来时,就察觉到异常。
身后人将他搂抱怀中,手臂横过腰身,犹若禁锢一般,令他动弹不得。
后背至腰臀,同身后人密实贴合,毫无罅隙,腿脚彼此交缠,一时间难解难分。
友人间亲厚,同榻而眠、胼手砥足,却也不至纠缠成如章鱼一样。
谢瑢却睡得熟,鼻息轻轻洒落在陆升耳尖上,细密绵长,热痒难当。
陆升轻轻一挣,腰间手臂顿时又收紧几分,紧压在他臀后的硬物便愈发坚硬火热起来。
却不知那人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又贴着陆升轻轻蹭动。
陆升顿时窘迫交加,曲肘往身后狠狠一撞,怒道:“松手!”
谢瑢发出闷哼,却当真松手了,迷蒙问道:“出了……何事?”
陆升转头,却见谢瑢连中衣也脱了,长发披散,慵懒躺在身后,素来清明的双眼中,尚有些许朦胧睡意未曾褪去,此刻捂着被撞疼的侧腹,便显得迷茫脆弱,配上一幅清绝容颜,当真是我见犹怜,令得陆升生出十足十的愧疚来。
只是此人狡诈异常,也不知这勾人魂魄的做派是真是假,陆升暗暗告诫自己,万万不可上当,只道:“无……无事。”他转头看向窗外,初春时节天色格外阴霾,好似暮色苍茫,云霞霭霭,他急忙坐起身来:“只怕要下雨,早些回去罢。”
谢瑢单手支颐,把玩陆升垂在腰际的一缕发丝,陆升起身时,柔滑发丝就自他手指间轻轻滑落开去。
他仍是微微一笑,柔声道:“好。”
陆升见他轻易就放过自己,一时间惊疑不定,转身盯着谢瑢看了半晌,那人任凭打量,却只笑道:“抱阳,我哪里不妥?”
哪里都不妥。谢瑢对他素来不规矩,如今一反常态,不是陷阱,就是阴谋,定然有诈。
陆升百思难解,却又不敢开口质问,只怕一开口反倒引火烧身,只待得若霜若雨进来伺候穿戴妥当,他便同谢瑢告辞,返回家中去了。
他才行至朱雀门前,却突然被人叫住了,一名高大僧人头戴青帷帽,手持禅杖,正徐徐摘下帷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