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尚且一口一个谢公子,怎的一夜之间,就成谢瑢了。
谢瑢抬眼斜睨,却见那青年功曹浑然不觉异样,只担忧望着自己,那般小心翼翼神态,好似看着病人一般,当真是个……活宝。
他接过一名紫衣侍女奉上的白玉小盏,喝了一口烫温的梅子酒,方才道:“悬壶藏有凶灵,如今已放入兴善寺供养,化解怨恨去了。你若要取,自己去寻惠叶。”
陆升一愣,不觉叹口气,动摇之间又问道:“……那耀叶口口声声要以杀度人,莫非当真是受了什么邪魔蛊惑不成?”
谢瑢垂目道:“是,也不是。”
陆升不免愈发茫然,谢瑢却不再多做解释,二人安安静静用了早膳。
待撤去餐具,换上香茶时,一名面貌清秀的小厮捧着一个托盘迈入房中,谢瑢方道:“世间险恶,莫过于人心,你若持节守善,自然邪魔不侵。你若心怀恶念,自然能寻到诸般借口行凶作恶。所以那邪魔附身的悬壶落在耀叶手中,便成了药师佛至高佛理;若是落在哪个道士手中,只怕就成了杀剑之道,自然生成一番以杀证道的邪说。若是落在你手中,大约就成了诛邪逞凶的借口……归根结底,无非只是个借口罢了。”
陆升不知不觉颔首道:“所以……并没有什么邪魔凶剑,杀人者不过是想杀人罢了。”他忽然醒觉,又笑道:“谢瑢,莫开玩笑,我逞凶诛邪,自然是将犯人缉拿归案,论罪定刑,断不会轻易伤人性命。君子不役于物,我堂堂羽林卫,岂能受制于外物。”
谢瑢闻言莞尔,只略略一抬手,命那小厮将手中托盘罩着的丝绸掀开,露出一柄玄黑鎏金的鱼皮鞘佩剑来,“你这佩剑破损严重,我替你重新锻制了一次。”
陆升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接过佩剑。悬壶沉重锋锐,他昨日连挡数剑,剑锋又是卷刃又是缺口,如今拔出来一看,却已然光洁如新,银光潋滟如春水,散发森然寒气。
他脱口赞道:“好剑!”又随手一挥,喜道:“重量也正好……谢瑢,你一宿未眠,莫非就是为了铸剑?这却如何敢当……在下愧受了。”说罢当真对着谢瑢郑重长施一礼。
谢瑢似笑非笑,安坐受他一礼,又道:“剑是礼器,上奉天意,下承纲纪,你好自为之。”
陆升只觉他这一番叮嘱大有深意,左右想不透,索性不去想,将佩剑挂在腰间,同谢瑢告辞后,匆匆点卯去了。
才离了谢府,就在落马桥畔遇上姬冲,那少年细细看了陆升,方才长舒口气道:“好在陆大哥无事,不然你家兄嫂要将我生吞活剥了。”
陆升失笑,在他后颈拍了一巴掌,“小伤罢了,切记对我兄嫂保密……昨日事出紧急,倒多亏谢瑢知会你们。那耀叶……如何了?”
姬冲嘻嘻讪笑,一面揉着后颈,一面将善后的处置一一禀报。
昨夜羽林十二营将耀叶尸首运回营中,亦自兴善寺借了凶器,虽然半截剑刃被毁,但卞庆不愧为仵作第一人,技艺高超,复原剑刃后,验出同那几具尸首伤口吻合。随后又叹道:“十里坡的佛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莫非当真是妖孽作祟……”
陆升闭目,肃容道:“作祟的并非妖孽,而是人心。”
他说得高深莫测,倒叫姬冲听得云里雾里,愈发茫然了。
二人一面商谈,一面走出竹节巷,姬冲却突然压低嗓音道:“陆大哥,你看。”
陆升循他目光所示方向看去,一辆装饰华贵的银色马车穿过巷道,正正停在了谢瑢府邸门口。
那马车外挂着的羊角琉璃宫灯上,端端正正写着个彭字,陆升眉头随之紧皱起来。
第9章 千年妖(一)
眼见得那马车只稍候了片刻,便进了谢府,姬冲低声道:“想不到那位谢公子竟同彭城王世子是旧识。”
彭城王世子,单名一个愈字,在建邺城中,乃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
盛名原因有二,其一是世子容貌俊美,若是抛头露面,比当年掷果盈车的潘安有过之而不及;其二却是其人极好美色,无论男女,若因美貌入了世子眼,十有八、九,莫不手到擒来。
念及此节,陆升眉头皱得愈发深了,“谢瑢风华无双,莫说女子,就算男子看见也要动心,彭城王世子若是纠缠不休,只怕要给他添麻烦。”
姬冲却笑道:“陆大哥,这位谢公子并非简单人物,彭城王世子必然不敢乱来。”
这少年性情活泼,同城中三教九流皆有往来,总能打听到各sè_qíng报,是个不大不小的百事通。
陆升便问道:“何以见得?”
姬冲道:“陆大哥同谢瑢公子交好,竟不曾听过传闻?”
陆升道:“我何时同谢瑢交好?不过阴差阳错一同办案罢了,那公子性情乖僻,生人勿进,若真有至交好友倒是奇闻一件……什么传闻?”
姬冲笑道:“传闻谢瑢公子幼时体弱,是得了一位仙人点化方才平安成年,又习得高深仙术,本领出神入化,能驱动妖魔、调遣五鬼,那世子如何敢招惹。”
虽然不见得当真有驱动妖鬼之力,陆升仍是忆起谢瑢一声令下,就害他非但将随身细软尽数上缴,更险些宽衣解带的事来,这等本事,绝非等闲人物,委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