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魏棠。”决云埋头吃了一阵,含着东西道:“他没有寻我麻烦,但书院不让带书童来,他却带了五六个,把脚翘在桌上,先生也不管他!”
裴极卿一时想不出这个“魏棠”是哪家子弟,但既然没有再起冲突,便也不再想这件事,决云吃饱饭,皱着眉头将药喝掉,动手把**掉的药膏抠下来。看着手心的红肿已差不多消失,决云戳戳自己手心,觉得也没什么痛感,居然主动将之前扔在一边的书抱到桌上,皱着眉头翻开一页。
决云扭头,看到裴极卿正看着他,连忙抬笔道:“怎么?没见过读书人吗?!”
“好好好。”
裴极卿笑着转身洗碗,他仰头擦手时,看到决云正将描红纸小心的对着字帖铺好,有些笨拙的取过毛笔蘸满笔墨,像模像样的写了起来。
他起先担心书院讲的书太难,对于决云这种识字不多的孩子,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肯定看不明白,所幸书院的先生倒是肯因材施教;裴极卿看小孩握笔的姿势已经标准很多,描红的字也都是些浅显的文段,于是没有多加打扰,反而窃笑着轻手轻脚坐在床边。
隔着夜色,裴极卿望着那叠描红纸,突然回忆起些前世的往事——那时他还是太子傅从龄的侍卫,因着这份荣膺,他们这些侍卫虽是下人,实际上却也招人艳羡,所以除裴极卿之外,很多侍卫也是知书达理的世家出身。
裴极卿出身低微,到十几岁还大字不识一个,若不是因为傅从谨提了一句,他还像个牲畜一样在马棚被人打骂,因此太子府的门客下人对他不是嘲讽便是白眼,裴极卿也不敢多开口,只能唯唯诺诺的做些苦差事。
大概是看他胆怯沉默,傅从龄时常会叫他整理些平日所写的废稿,裴极卿心疼那些齐整的文字,便将皱皱巴巴的废稿留下来,放在衣柜里慢慢压平,等到众人都歇下,他才敢偷偷点起蜡烛,照猫画虎的描摹着那些画符一样的字,如此日复一日,倒是真学会不少,甚至能将那些死记硬背的文字连成通顺文章。
几月后,裴极卿被一个起夜的下人发现,几人吆喝着带他到了管事近前——偷窃太子文墨本是大忌,裴极卿当时只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可下朝回府的傅从龄却没有问罪,他翻翻裴极卿所写的那些‘罪证’,反而低头失笑道:“你想学读书?”
“古来英雄生贫贱,想读书是好事。不过……你叫‘裴七’,终究不是什么正经名字。”裴极卿怔住,傅从龄却已若有所思开口,“本宫为你赐名‘极卿’,意为‘囊萤映雪,位极公卿’,给你这读书人取个好彩头,如何?”
那日地牢苦寒,裴极卿抬起鲜血淋漓的尖下巴,只看到傅从龄一双温和的眼睛。
“古来英雄生贫贱……”
人说三岁看老,性情乃苍天注定无法改变,傅从龄从来温和懦弱,对下人如此,对兄弟亦如此——因此傅从谨拥兵自重,他也始终不忍下手,最后被自己的儿子兄弟逼着退位。
裴极卿胡思乱想时,决云已抱着刚刚写好的宣纸跑来,他脸上沾着点点墨迹,一双眼睛清清亮亮,仰头道:“裴叔叔,我写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