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着几个老板只让唱《沉江》一出。这一出却是唱明朝灭亡之后清军南下扬州,史可法抗清兵败投江而死的。甚是悲壮。其间没有李香君的戏,苏明远便打赏了那位扮李香君的女旦着人送她走了。
慕容沣意志很是消沉。当着外人,苏明远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叫加了一出《余韵》。
他端了茶递到慕容沣手上,浅笑道:“这只是戏罢了。而现实,在我们手上。”
慕容沣抬眼看着他,平静道:“我知道。我只忧心,全国能不能统一抗战。战祸一起,我自然全力以赴。”
苏明远点点头道:“你是这样想,我也是这样想。你问问他们,是不是也这样想?”
台上的角儿们和司鼓司琴都在点头,慕容沣终于也笑了。
他坚定道:“是,全国四万万百姓都是这样想。所以,亡国灭种之事,必不会发生!”
鼓点锵锵而起,史可法上。身形翻飞、迅疾如风,裹着浓重的国破家亡之怆。昆曲原来也不只缠绵。
你听他唱——望烽烟,杀气重扬州沸喧。生灵尽席卷,这屠戮皆因我愚忠不转。兵和将力竭气喘,只落了一堆尸软。
又听他对老赞礼说——你看茫茫世界,留着俺史可法何处安放?
再唱——累死英雄,到此日看江山换主,无可留恋。
继而,沉江殉国。
老赞礼哭他一番,恰遇着柳敬亭、侯方域。三人再同哭他一番。
众唱《古轮台》——走江边,满腔愤恨向谁言。老泪风吹面,孤城一片,望救目穿。使尽残兵血战,跳出重围,故国苦恋,谁知歌罢剩空筵。长江一线,吴头楚尾路三千。尽归别姓,雨翻云变。寒涛东卷,万事付空烟。精魂显,大招声逐海天远。
正在众人沉浸其间之时,电话铃铃作响起来。
慕容沣起身去接,是叶继伦。慕容沣还没说话,只听对方焦急道:“沛林!宛平被轰了!”
此后二十多天,卢沟桥一带枪炮声时断时续。日本一面假意和谈,一面开展更猛烈的进攻。其妄图侵吞中国的狼子野心,再不避忌。
月底,北平四面被围,已是一座孤城。天空上时不时盘旋着日本的飞机,街道上布满了飞机洒落的劝降书——百姓人心惶惶。国军第29军已是死伤惨重,虽全力背城一战死守阵地,却也难以抵挡。
此时,谁都知道中华民族已经到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了!
平津危急!华北危急!全国危急!
28日,副军长佟麟阁、师长赵登禹负伤殉国。
29日,北平沦陷。宋哲元撤往保定,张自忠留守北平代理政务。
30日,天津沦陷。
8月8日,五千日军荷枪实弹进驻北平。国民政府思虑深远,为在战火中保存中华民族文化教育的精华,遂下令,组织国立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私立的南开大学南迁至长沙。
慕容沣处理完此事后,也将奔赴山东投入前线的对日作战。苏明远意识到,此次一别就真的不知道还有无相见的机会了。便一直拖、一直拖,直到了只剩最后一批撤离的队伍。
凌晨三时许的火车。晚上八点,苏明远还未收拾行李。
慕容沣看着他倔强的眼眸,知道他想留下来和自己同生共死,不禁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他上楼,朝卧室走。苏明远就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好像一眨眼人就会不见了似的,直盯得自己落下泪来。
慕容沣在楼上摸索好一会儿,才提着两个行李箱下来。
苏明远看着他,呆呆地站着不说话,眼泪却一个劲儿地簌簌落着。
慕容沣紧了紧手上的两个箱子,欲言又止。看着苏明远哭得开始浑身打颤了,才无奈地放下了箱子,把人揽进怀里安抚。
“我不走……”苏明远盯着慕容沣的眼睛,带着哭腔恳求道。
慕容沣强笑着摇摇头,振着他的肩膀道:“明远,你知道不可能。”
——是,我知道不可能。你有你的战场,我有我的责任。我们竟连同生共死都不能!
一阵沉默。
“呵呵,又不是见不到了。”慕容沣安慰道,“这仗,我们一定能胜。你们,也肯定能回来。”
苏明远摇着头,激烈地恳求道:“不要,我不要走。沛林,不要让我走!我可以做文书、可以做军医或者翻译!我不会拖后腿、不会让你分心!”
这回轮到慕容沣摇头了,他正色道:“明远,别忘了你说过什么。共赴国难,记得吗?坚守好自己的岗位,才能为这个国家尽个人最大的力量!你要走。你的学生需要你、文化的传承和研究需要你!”
——就像我的战场、我的兄弟需要我一样!
苏明远被这些话戳中了——是的,责任和信仰,从来都重于生命。
慕容沣捧着他的脸,拭掉泪痕,细致地吻起来。
——明远,我如果战死,你也要活下去。用你的眼睛替我看遍灵山秀水!用你的鼻子替我嗅遍花草芬芳!用你的耳朵替我听遍鸟语虫鸣!用你的唇齿替我歌颂所有美好!
——你活着,就是我活着。所以,不要怕,我永远与你同在。我若死了,也会以魂灵护佑你一世无忧安好!
苏明远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推开慕容沣,拿来了一瓶红酒,两个杯子。
慕容沣怕他想灌醉自己,揽着他窝在沙发里,靠在他肩上,低声道:“别闹。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苏明远笑着推开他,倒了两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