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一只怀表压着一张纸笺,苏明远快步走过去,带起的风颤了颤那页薄薄的纸,又无力地静下来。纸上寥寥数字,落笔匆忙,但不难看出是林沛狂放的字迹——
明远如晤:万安勿忧,后会有期。沛林。
苏明远环视整间不大的宿舍,突然空落落了。——那个人,就这样不告而别了,又剩了自己孤孤单单一个。自己总该知道,他军训完就会走,不能多抱期待的。
“咔!”一声打开怀表,看着镌刻在上的“沛林”二字,听着指针一格格爬过,苏明远烦恼起太过柔弱的情绪——人生在世,不过一场场离别,与亲朋离别、与天真离别、与荣华离别……与人与事与物,皆终在一个“别”字。最后,都要与这个世界离别。未雨绸缪或者猝不及防,来了,就不由你,也逃不开。
沛林有他自己的事吧,他对自己说,再者你又算他什么人、难道要他事事告知于你?何必、耿耿于怀!细长的手指蜷住怀表,握紧。再摊开,细细收纳于抽屉的里层。
北京城临近东交民巷的一幢欧式宅院,近来,有主了。大门外钉上了铜牌,书“督军府”三字,北京人熟悉的白楼从此叫做“慕容公馆”。茶馆里有人捋着长须道,慕容沣来了,摇摇欲坠的北京政府,怕是要变天了……
慕容沣何许人也?山东王慕容宸独子,人称四少。与老爹的高调不同,他一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有人猜测,这四少估计相貌欠佳,因此不敢露于人前。但他1918年轻骑入兖州收编山匪;1923年慕容宸意外身亡后迅速压制叛乱总领大权;今年又与大商人陈裕乔大军阀段世祥联合组阁,任总督军……实在不容小觑。
现在,这个左右北京时局的大人物却在明德大学的教师宿舍前踟蹰。
见慕容沣沉默了太久,沈家平小心开口道:“四少,属下愿意代劳。”在楼梯口卡的时间太长、这一身军装又十分显眼,四少的真容才曝光不久,惹来骚动就不好收拾了。
慕容沣斜他一眼:“我一人上去。”
“是!”沈家平暗暗松了口气。
“别高声。”慕容沣回头望他,笑着道:“这儿都是文化人。”
沈家平看着慕容沣突然温柔的笑,一寒。——苏老师,您可一定要谅解四少啊!不然我们这些下属、尤其是我这个贴身近侍就该遭罪了……四少刚才的低气压,太可怕了!
“咚咚!咚!”
“请进。”苏明远白天时间是不锁门的,方便前来求教的学生。他认真专注地批改作业,头没有抬,阳光穿过窗棂打在他额前细碎的短发上,慕容沣甚至看得到环绕他周围的微尘。
看得痴了,不禁唤道:“明远!”
很久没人这样叫他了。苏明远疑惑地循声望去,下午的阳光从西边照射,逆着光看不清门边站着什么人,只得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剪影。他站起身,人渐渐走近,戎装飒爽、英姿焕发。
慕容沣嘴角噙着笑,撑着桌子道:“明远,没能给你过生日,我来赔罪了。”心却有些忐忑。
“是么?慕容督军言重了。”苏明远想起他的欺瞒,动气道。——当我是傻子么?林沛、沛林、慕容沛林!你走后,随便想想也猜得到了。既是知音,何苦瞒我?
慕容沣深吸一口气,试图按下心里的郁结。绕到他跟前,郑重道:“明远,你知道,我不是恶意瞒你。”一句话,透出了多少用心。
苏明远想着他一路走来的不易,心软道:“抱歉,是我过激了。”
慕容沣放下心来。他知道文人多少有点痴气,苏明远又是个清高孤傲之人,很担心他从此不想见到自己。现在得他谅解,喜不自禁。不在意地摆摆手道:“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慕容沣从小袋子里变魔术似的拿出一盒盒包装精致的小吃,苏明远看着他笑道:“我可放不了这多东西。”
“呵呵,我是专业打包的。”慕容沣也想起他那毫无章法的书箱,笑道,“这可是军人的必备素质。对了,还有我们那儿的大枣,一会儿叫沈家平给你送来。你身子弱,要多补补。”
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些江苏特产,什么山楂糕、八珍糕;什么藕粉、蜜饯;什么碧螺春……苏明远由衷道:“沛林,谢谢你。”——谢谢你重我懂我、爱护我照顾我。
“那你怎么谢我?”慕容沣逗他。
苏明远当了真,开始翻箱倒柜。
“诶,你别忙。我开玩笑的。”
苏明远没停下,继续左翻右翻。
“要么以身相许?”
苏明远听到耳边温柔的声音,一愣。
“找到了!”惊喜道。跳起来却正巧撞上慕容沣的下巴。“没事吧?”手忙脚乱地去揉,没注意慕容沣目光紧紧盯着他、浑身散发着危险的信号。慕容沣的手顿了顿,终于克制住没把他圈在怀里。
苏明远找出的是一只精致的青花陶笛。擦擦汗,对坐在藤椅上的慕容沣勾勾嘴角笑道:“有时间给你画幅画,就画高山流水遇知音怎么样?小生不才,现在,只能用此曲酬谢知音了。”
清冽的陶笛声幽幽响起,呜咽着有些忧郁。慕容沣跟着曲调以手指轻敲藤椅,和着这不知名的江南小调,微眯了眼凝视陶醉在音乐里的苏明远。窗外是热烈的火烧云,黄昏了,这应该是一天中最忙乱的时段。但这间屋子,是宁静的。火红的光芒曲折地延展至屋内,就变得朦胧而温馨了。
慕容沣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