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就来了。
慕容沣刚进公馆,正和张妈素手剪纸的慕容澜就朝楼上一努嘴道:“去看看明远吧,还没过年应酬就多了。他酒量又不比你,想得空过个年非得喝趴下了才算完。还好可章送他回来。”
慕容沣脱了帽解了大衣笑道:“他就是逞强。姐啊,那我晚上可得好好谢谢姐夫!把他也喝趴下!”
“你又是胡乱地说!叫得这么亲热,恨不得快把我泼出去啊!”慕容澜嗔道,却也不恼。
她和周可章情投意合,两人也好了一年多了,婚事是一定的。只是这时局混乱让人着忙,瞅不到空办。慕容澜是个率性的女子,心中既已认定良人,再等等也是无妨。——乱世,最乱的就是人心。心都定了,还怕什么变故呢?
何况,她和周可章约定的是后半辈子的白头相偕,不着急。经过前半生的动荡不安,三十岁的她愿意相信,这个人,可以保护她一世无忧。
因着酒精作乱,苏明远睡得并不踏实。慕容沣看着他的睡颜忽就想起两人第一次同床时苏明远的梦魇。
慕容沣舒口气告诉自己,明远并不喜欢那个家,那是他的噩梦;他被虐待、被禁锢,他是逃出来的。所以,他就算知道了什么,也不会怪我。慕容沣的心里就像暗暗揣了一只怪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窜出来咬人。
苏明远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醒了过来。
慕容沣温柔地笑着问:“头还疼吗?”
苏明远摇摇头也笑:“睡一觉就好。这还是我第一次喝醉呢。”
“你要逞这强。”慕容沣爱怜地吻吻他的额头,“要叫我早拉了脸走人了。”
“大家都高兴着,这一年都不容易的。”
“你就会体贴旁人,我这一年更是大大的不容易,晚上,你得犒劳犒劳我。”唇上又是深深一吻。
“你……”苏明远一听他说胡话就语塞。
慕容澜跟他说过,对付她这个弟弟,只有痞的时候比他更痞;坏的时候比他更坏;狠的时候比他更狠。但苏明远这种书香文气熏出来的公子,哪里做得到?也就只能被吃干抹净了。
“好了好了,肚子饿没?起来吃饭。”慕容沣见好就收,想着日子长长久久,那满心满眼里都是幸福。
顺顺利利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
唯一可说不顺心的,就是这倒春寒今年颇为厉害了。
五月间总是晴冷晴冷的,苏明远窝在办公室还暖着手炉,想着慕容沣的体温倒是比什么都来得暖身暖心。
有学生来叫他说是有人找,苏明远就下了楼往校务处走。
走着走着,转过一弯儿就看到一个穿着新式旗袍的窈窕身影,陌生又熟悉。
那人朝着他眉眼里都是笑,他激动地迎上去,眼睛却一下子就被泪水蒙住了。
☆、惊雷崩落
“明玉!”——那是明玉啊!你好吗?你们好吗?还以为从此和家人就断了联系。
苏明远跑过去抱起苏明玉转着圈——很高兴、真的是很高兴。
“二哥,二哥。”苏明玉搂紧他的脖子带着哭腔回应,却是欢喜而欣慰的——再没有更好了!这个她在心底一直深深爱着时时牵挂的人就在自己面前,平平安安、无恙无虞。
苏明远兴奋道:“在北京小住一段时间吧,我都熟悉,好好带你各处转转。明玉,你不是最喜欢我带你玩了?对了,我们可以住现在学校印报纸的小四合院,那个小四合院跟当年我们离家出走租下的那个很是相像。”
苏明远在办公室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接着道:“然后,我请半个月假跟你回家,回去看看娘她们。唉……也不知道娘气消了没,我偷偷跑出来三年多了,没跟家里人联系,是我不孝。可是,那个地方……算了,明玉,娘她们都还好吧?”
苏明玉双手捧着茶杯,看着苏明远神采飞扬的神情,不忍多言。然而听到“回家”,她的心还是一抽。手一抖,咽下口水掩饰。——二哥,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她们都好。”苏明玉说着这话心如刀割。可是,她已打定了主意,不告诉苏明远家中的惨事。——这是在北京啊,就在慕容沣一手遮天的地盘儿。我不能、更不要报什么仇了,他不知道最好,他平安康健最好。
“明玉,明玉……又哭了啊。”苏明远蹲在椅子前温柔地擦干她的眼泪,自己的鼻子却也酸了。
“明玉,你好吗?”苏明远端详着她的脸,三年未见,曾经的可爱灵动也沾染了深深的忧愁。——当年,是明玉帮助自己逃离的家,这之后,她又经历了什么?
苏明远开始自责——我是逃出生天了,她呢?留她一人孤零零地面对那样残忍吞噬掉希望的家庭,再没有人能帮她一把,她是怎么过来的……
“明玉,都怪我、都怪我……告诉我,明玉,你是不是不快乐?你是不是过得不好?你是不是被逼嫁了不愿嫁的人?”
苏明玉的泪随着他的话掉得越来越凶,她拼命地摇着头,哽咽道:“不是、不是,我很好,我真的很好。不是你的错,二哥,不是。当年我和周永亮还有联络革命党的任务,我也不会走。”
苏明玉平静下心绪道:“你走后我嫁了罗记绣庄的东家罗宁皓,他对我也很好。我们,我们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一男一女,男孩叫思远,女孩叫思玉,我们都很好。明天,我带他们来见你,再不见见舅舅,就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