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靠在枕头上,眉头紧皱,脸色异常苍白。良泽问他:“怎么了,是不舒服吗?我替你叫医生来。”对方只是沉默地摇头,表示拒绝。
走到医院门口,天空黝黑,夜幕无限逼近,迎面而来的凉风,让良泽深吸了口气,刚睡过一个好觉,他的心情不觉放松,畅快起来。他和闵修夜一同在汽车后座坐下。两个人都未开口言说以打破这难挨的寂静。于良泽而言,他内心里不愿搭理闵修夜。至于闵修夜,他和良泽今晚碰面后,就无甚言语。
闵修夜闭着眼假寐,良泽看他严肃周正的脸孔,紧蹙的眉,心里不是滋味。一个人到了三十岁,心里结了厚厚的壳,只留了一条缝。至四十岁,连缝都消失,整个人看起来严丝密合。除去不相干之人,谁能洞悉其最渊深处的想法?一个人活到中年,所有的人都要依靠他,对内,他是丈夫,父亲,儿子;对外,他是上司,下属。周遭的人都需索着他,鞭策着他,而他实是孤立无援。人到中年,又可向谁求援呢?或许,连疲累都不能向旁人倾吐,这样的人实在是质地坚硬,可也正因如此,才能维持信心与稳定。
良泽轻手轻脚地替他在膝上覆上毛毯。闵修夜被他惊醒,安静地注视着良泽的动作。轿车仍在无声平稳地滑行。闵修夜望进良泽眼睛:“其实你不用做得这样细致入微。没有人要求过你这样谨小慎微。”
良泽本想说自己是关心他,出于真心。那句话却在他探究的目光下隐遁。讷讷无法出口连成句子。闵修夜看他被驳斥得无话,漆黑的瞳仁上面罩上了一层薄冰。
闵修夜带了点语重心长,“我希望你自此以后,与小焱保持距离。”
良泽被他不多的严峻的命令口吻气笑:“好好的这是什么意思?我又未打过他。爸爸,你不要将气焰撒在我身上。俗话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语末竟带了撒娇的意味。
闵修夜揉了揉额头,听到良泽的嬉笑,脸色阴沉下来。他扳过良泽的脸,用力过劲,良泽感觉到疼痛,却不敢表现喊出声,因为闵修夜这样愤怒的喜怒形于色的情形太少见了。他神情漠然,仍旧掐着对方的下颚,汹汹道:“你最好离小焱远点。不要让我说出你不爱听的。”
“你说啊,说啊,你不是我爸爸吗?你当然有权利教训我。我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难道你也要将你儿子的受伤怪罪于我头上?我不服,爸爸!”良泽挑衅道,那个“爸爸”喊得极具讽刺意味。
“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什么?”良泽觉得莫名其妙。
“对任何人都温柔,哪怕只是一个陌路人。又对着任何人毫无用心。你耍的伎俩也太狡狯了。我不希望你是这样的人,小泽。”这样的话实在过于沉重,亦毫不留情面。
良泽冷笑,心里只感觉一片冰冷,又荒唐地发热,汩汩的鲜血似乎从心脏穿孔淌了出来。“你不就是莫名其妙将小焱的伤加罪给我吗?你们不说,不代表我不明白。连妈妈也在心里埋怨我,可是,你们好生没道理。平时一家人其乐融融,可是,谁又把我放在心里,把我当成过儿子?”良泽说得鼻头酸酸的,却哭不出来。实在是忍耐多年了。什么样的孤独心酸只往肚中咽。
闵修夜看着他逞强忍哭的模样,心里一软,搂过他:“我真心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你瞎想些什么!你虽然从小不在你妈妈身边长大,可世上哪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我平日里却没注意到你这样敏感,爱较真。你的聪敏全费在无用之事上。却看不清谁是真心,谁又是假意。”
良泽推拒着他温暖的怀抱,因为,他的泪就要夺眶而出。对于闵修夜,他这是无理取闹。对他自身而言,这是两世怨愤的倾泻。
闵修夜低声耳语:“你这般敏感,早该知道,小焱对你的感情不纯粹。少年人的爱,往往起源得无缘无故。结束得却可以如烈火般激烈。我的话倘若使你不开心,我可以致歉。”
良泽不领情,“你不是认为我与他玩暧昧,或是我有意勾/引?遑论我不是个又香又软的女孩子,就算我是,也不会自恋至这样的田地,认为小焱对我有异情。”说罢,他气咻咻地扭身,背对着闵修夜。
闵修夜被这样反驳,怪罪,奇怪地一点也不计较,反而,更加亲热温柔地笑吟吟,用手搭在良泽削薄的肩,低声下气地道歉:“小泽,原谅爸爸一时不慎,误解你。我知道你只是将小焱当作弟弟关心。”
良泽心里微笑,却面上不显出放松,仍是臭着一张脸,神情恹恹的。闵修夜完全失了平日的从容,似个十八岁少年无措,又好言好语哄劝了对方一阵。良泽这才由阴转晴,主动握住闵修夜覆着薄茧的右手,又轻轻捏了捏,委屈道:“我难过的是爸爸不信任我。什么都没问,就训斥我。好似我犯了捅破天的大事。就算小焱对我有别的想法,我也只是将他当作弟弟。难不成爸爸认为我糊涂了不成?”良泽似真似假地埋怨完,悄悄抬起眼睑,从缝里瞧对方表情。
闵修夜对他粘糊起来,托着他的臀/部,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手指在良泽凉滑而柔软的黑发间穿插,神情放松可亲。良泽这才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他私以为,今晚最大的考验已经渡过。
闵修夜却还是坚持,“小泽,你既然知道小焱对你的畸形的恋慕之意,以后就要与他保持距离,你要给我这个承诺。”闵修夜的手掌